天色渐暗,星辰入幕。
小院的门开了又阖上。
沉白在屋里闷了一整日,走出房门时打了个踉跄,但他没在意。回望四周,只有离得最远的屋子还亮着迷迷糊糊的光,在星夜下,小院静得出奇,凭直觉,他便知那屋子异样,似有狐族的结界,可今日实在不宜平地起风波,正所谓井水不犯河水,眼下杀掉由桥才急如星火,一咬牙,迈出了院门。
走街过巷,少时便到了由桥所在的大院门前,沉白敲了敲门。
院中没了前一日的嘈杂,几处墙角挂着灯,后院是黑洞洞的。
侍从引他入内,沉白问:“守门的侍卫怎么都没了?”
“大将军和族中长老带兵去了夏盖山,说什么天现异象,小人也不懂……”侍从答。
“都走了?”沉白道。
“嗯,走了,光留下我和医士,怎能如此对待二皇子!”侍从不平。
沉白心道:天助我,竟不用再寻他处,此地便可下手了。
他跟在侍从身后缓行,环视一圈,轻轻一个弹指,猩红的光芒如涟漪般晕开,小院的四周升起一道结界。
一只毛茸茸肉嘟嘟的猫掌瞬时生出利爪,自侍从的右侧脖颈呼啸而过,道道爪痕深可见骨,鲜血随纸屑般的躯体下落…翻飞…喷洒。
沉白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望着满脸惊恐一息尚存的侍从,道:“唉,好想挖个心肝尝尝,可惜啊……”
他说着尖锐的指尖在侍从的胸前比划着,利爪一记猛扎,那具瑟瑟发抖的身体骤然失活。
“唉,心都吓得炸裂了……”他喃喃自语着往前行。
屋内的灯火映出由桥的影子,沉白收回了利爪,推开门,裙角擦过门槛。
“禾禾,你来了!”由桥端坐在木桌旁,从茶盏映出了清亮的茶汤。
沉白满目狐疑,自己的猫尿少说也该让这狼崽子躺上个三五天,怎么能坐得起来呢。
他道:“不是说吐了好几口鲜血吗,怎么不好好歇着?”
“禾禾,幸好有你,有摄身铃,定是它护着我,才调息两个时辰,如今已无大碍了。”由桥上前欲亲近纪禾禾。
“哦。”沉白的一只手攀上由桥的肩,另一只抚上他的胸口,眼中盛满笑意。
指尖在胸前游走,只在一呼一吸间,食指指尖扎入了胸膛,血顺着手指往外汩汩地冒着,由桥张着嘴,望着胸口,一时竟说不出话。
“摄身铃是在这里面吧?”沉白问。
由桥猛一后退,指尖拔出的那一刻,画出了一道血滴弧线,他紧紧捂住胸口,粘稠的血液自他掌心渗出,染红了一片衣襟。
“为什么,禾禾?”他吃痛皱眉,“你要摄身铃,我说过…会…会还你…”
可话音未落,一把战斧飞旋着杀向沉白。
沉白站立不动,一手握住了向他飞来的战斧,反手丢了回去。
由桥拔腿便跑,欲翻窗而出。
沉白跃起,拽着他的长袍,往后一扯,由桥反身,一把匕首对着紧捉自己不放的手又刺又插,接连几下,逼得沉白不停换手捉他。
两双手在光影下,击搏挽裂。
忽然,沉白停了手。
由桥扫了一眼匕首划过时飘落的一缕灰白色的茸毛,再抬眼时,哪儿还有纪禾禾的影子,分明是一个背光挺立的男子和他手中那一串颗颗透亮被银白星光交织点缀着的连珠链。
“嗬!”沉白迎空上跃甩出一链。
由桥慌忙逃窜间丢出战斧,战斧顷刻碎裂成渣。
眼见如此,他心头狂跳,竟不逃了,低下头看了看,极轻声道:“摄身铃,靠你了。”
胸前摄身铃隐隐成像,周身经文环绕旋转跃然可见。
沉白挑眉弯唇,不屑道:“靠它?凭什么?你能召唤它?”
“有人能…”由桥脱口而出,又立刻闭上了嘴。
“说什么呢?唉不管了,不管了,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今晚你必须死!”沉白虽眉头深锁仍道了声,“泽露连珠!”
他手中的连珠链从一串珠子变成了分叉的树枝状,星光点点幻化出银色闪电,发着嘶嘶的响声。
由桥见状,收起匕首,掐指念诀,双手并用在自己身前设出一面流光溢彩的透明屏障,小心翼翼地望着沉白。
沉白看着他那架势,不由轻笑,随意地往那屏障挥了一下,屏障四分五裂,火花四溅,由桥的衣袖和前襟更是在恍惚间斑斑驳驳,穿了无数小孔的身体渗出的除了血,还有流动的星光,异常的美。
一口血呕出,浑身一震,由桥身上的血窟窿里流出的血越发多了,他的手指颤抖着触摸那血肉模糊的胸膛。
忽得,隐约铃音传来,摄身铃动了。
倏忽间,一阵犬吠,有车马声响。
一簇簇幽蓝幽蓝的光点飘飘洒洒地落在由桥渐弱的鼻息间,也落在了沉白手中那银色闪电的亮光间,几乎在沉白挥动泽露连珠的同一时刻,一些幽蓝的光点转瞬汇聚,生出了一朵伞盖洁白莹亮的菌菇;而另一些幽蓝的光点闪烁着变化成了透亮的绿色。
沉白被密密麻麻的光点晃得心烦气躁,道:“又是何方神圣大驾光临啊?”
死一般的寂静,连光点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沉白飞旋着身子,踏空而起,环顾四周,暗忖:“是谁,是谁进入我的结界竟让我毫无察觉,他想做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到?”
他愤然落地,冲着了无一物的半空狠抽了两下,闪亮的十字划破黑暗。
此时,摄身铃清脆的铃音又一次响起。
空中忽明忽暗的光点也跟着出现了,沉白急急挥出泽露连珠,便听到了一声闷响,是由桥倒地的声音。
随之,他看见了脚下晃眼间疯狂生出的数之不清的似触手般细长菌丝,有些正缠绕着自己的双脚,有些正攀爬上由桥的躯干。
它们像一张巨大的网,无声无息地收拢着。
沉白在地面和半空间起伏、跳跃、落地。
银色的闪电击打着地面,火花四溅,可抽击出的一小块儿空地很快又沦陷。
沉白的眸色变得灰暗,手心的汗积聚。
弹棉花般的琴音落下,似甘霖,断裂的菌丝不仅重获生机,一团团盈盈鬼火自菌丝间冒出,似乎引燃了地面。
沉白不得不施法悬于空中,拼命地抽打着由桥身边前赴后继汹涌而来的菌丝,可不久,他便发现那些鬼火居然裹附上泽露连珠散发的闪电,有好几颗明亮的珠子已经失去了光泽。
只在一瞬,由桥的胸口被菌丝蔓延,摄身铃火光透体,似呼之欲出。
沉白一咬牙,用泽露连珠将他托至半空,连着几个上升飞跃,停在了屋脊之上。
可突然,他紧握着泽露连珠的手松开了,指节变得僵硬。
星星点点的红色光点飘至,连珠上竟有一簇鬼火窜出,又有几颗珠子在变暗淡,再看由桥,菌丝已密密麻麻地包裹着他,不露口鼻。
挥舞、击打产生的银色闪电越来越微弱,鬼火却渐旺。
沉白大汗淋漓,只觉下腹绞痛,手脚逐渐冰冷麻木,他用尽全身力气朝夜空扔出了一个葫芦。
“叮叮…铃铃……”是银珠子,银穗子撞击的声音。
“哟,丢什么葫芦啊,想砸死我吗?”那声音仿佛来自幽谷那带着刺骨的风。
沉白望着她手里的葫芦,费了好大劲,动了动僵硬的唇:“你…你…扔…扔了…”
“我不!”一身黑衣短裙,腰间系百花栏腰,盘凤髻满头银饰的女子道。
“你…谁…啊?”沉白心气郁结。
“我是阮黎啊!”她好心好意地回答,眼神别提有多真挚了。
“你…要…杀…我?”沉白问得快断了气。
“嗯……”她想了想,“好像…也不用,我只要那个!”
她指着裹成粽子的由桥,补充道:“他身上的东西!”
沉白了然,松了劲。
因为葫芦从阮黎的手里挣脱了。
阮黎惊了,问:“它怎么…跑了?”
“小妞,看那儿!”沉白勾唇角。
顺着葫芦飞行的轨迹,一眼望去,不远处的屋脊上有个着蓝纱曲水纹道袍的修长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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