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映着黄昏的霞光,少年与一位年长的道人边走边攀谈。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蓝衣道人问。
“我叫沈楠迹,师承药王谷。来此是为了寻一物,叫作方石。道长可知晓此物?”少年直言道。
“嗯,贫道知晓。”道人点头。
“道长,方石真能医治百病?”少年欣喜道。
“自然!”道人笑道,“耳听为虚,走吧,小兄弟随我入大有宫一睹真容!”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少年道。
“小兄弟不要客气,若不是你愿救治那只受伤仙鹤,贫道恐要犯难了!”道人回望山间,一声鹤鸣响起。
二人并肩过迎仙桥,入山门,遇一道童。
“师父您可算回来了,宫里出了大事!”道童急着说。
“何事?”道人波澜不惊。
道童朝少年偷瞧了一眼。
“说吧。”道人温煦。
道童双眼一闭一睁,做大人状,沉下口气说:“是元綦师兄,明日行了升座大礼…便成方丈了!”
“明日?”道人眉心微微一皱,“几位师叔伯、执事皆应允了?”
“是啊,怎会不应允,师兄他…他…开启了东皇镛……”道童说完仿佛卸下个了大包袱。
道人闻言不语,依旧前行。
少年自耳门内,抬首望去,应元府的匾额落入眸中。
一只四方香炉余了些火星子,院中已静。
“小兄弟,今日时辰已晚,贫道有些事要先行处置,让我徒儿领你住下,待明日再做安排可好?”道人驻足。
“好!”少年道。
“元沐照顾好这位小兄弟。”道人言罢,转身疾行而去。
道童前边引路,少年道:“明日来观礼的宾客定是不少吧?”
“那是!厢房大多被达官贵人定下,连山间的客室午时未过已陆续住下了好些。施主今夜只能和我同住了。”道童又自顾自道,“你不知道吧,这个升座大典前前后后要花上个三五天呢…明日来的人会更多…”
此时,旁边的廊道口,匆匆走来一人。
“玉芨师兄!”道童忙行礼。
来人一身玄青道袍,微微一笑好似清风明月,他道:“噢,是元沐啊,入夜了,还在忙着呢?”
“嗯,这位施主是我师父的贵客。”道童答。
“你…师父回来了?”来人问。
“楠迹哥哥!楠迹哥哥!”
不远处,传来一串蹦蹦跳跳的小跑声。
昏黄的灯光先至,戴杏红风帽披斗篷的小不点提着一盏走马灯,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众人。
两个道童与一个女侍提灯,紧随其后。
“师兄!叶老爷!”沈楠迹远远就望见了女侍身后的一行人。
“那我呢!那我呢!楠迹哥哥都没唤我名字!”小不点道。
“支支!”叶老爷沉声道。
“哦,还有叶…支支啊!”沈楠迹蹲下身子,抚了抚小不点的脑袋。
“原来是药王爷,叶老爷,幸会!”
“见过药王爷,叶老爷!”
道长与道童迎上前来。
“几位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玉芨笑道。
“道长有礼,鄙人叨扰了。”叶老爷道。
“这位是?”玉芨望着小不点道。
“噢,是我顶小的孙女,自幼随性惯了,没个正形儿!”叶老爷笑道。
“呵,小姑娘命格真是不一般啊,叶老爷怕是没少费心吧。”玉芨转头望向叶老爷。
“道长何出此言,老夫不明白。”叶老爷冷了脸。
“叶老爷,境由心生,物随心转,心之所向,境之所在,莫强求。愿您安枕…无梦!”玉芨言罢,以浮尘施一礼便转身离开。
“老叶,这是怎么了?”药王爷道。
“不早了,三娘,带支支去歇息吧。”叶老爷道,“楠迹啊,随我来。”
“嘿,把我当木头呢,搁这儿了?楠迹啊,你可瞧见我那不争气的徒儿?”药王爷道。
“唉,贤兄…随我来!随我来!”叶老爷道。
几人一路闲话家常,步履不停。
沈楠迹才合上门,叶老爷便问道:“楠迹,见着方石了吗?”
“尚未。”沈楠迹落座,“不过…道长说确有此物。”
“方石?老叶,你寻方石做什么?”药王爷道。
“唉,说来说去就是我那不孝子做的孽,引狼入室,惹下如此祸事…”叶老爷哀叹。
“究竟发生何事?”药王爷道。
“那日正是支支对周,府宅内大宴宾客……”叶老爷徐徐道。
“哦,抓了本《黄帝针经》!”管家道。
“好!好!”满堂喝彩传来。
一个戴着红绸百花帽,赤色缠枝牡丹小袄袍的娃娃在摆满了物件的毯子上爬行。
“支支,抓这个!抓这个!”一个男子指着个八方碗道。
“支支,支支,抓这方印章!”一个女子摇着个拨浪鼓道。
而那娃娃却理都没理他们,缓缓爬到了一个男子的脚边一把揪住了他的裤腿。
就听着那男子柔声道:“小娃娃,为何要来寻我?”
“哦,呃…哦…哦…”小娃娃发出了软呼呼的奶音。
“啊…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算算自己的命数啊?”男子俯下身道。
“哦…哦…”小奶音似在作答。
“好吧,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算算!”他闭目掐指,忽得一惊,“怎么会?居然如此恢诡谲怪…不…不,让我再算算…”
一时,鸦雀无声,众人皆翘首以待。
好一会儿,男子才开口道:“小娃娃,你的气运五行在十二宫的死、绝宫位,命中有大劫,却可靠借气还魂求得生机,顾此命格称还魂借气…”
“你是何人,为何口出狂言,妖言惑众?”叶老爷大怒,自人群出。
“爹,他是我的故交好友…”四公子道,“他所言定…绝非胡言乱语!”
“逆子,你何时结交的此等狐朋狗友?辱没门庭!来人,将这人请出去!”叶老爷道。
“爹…不可…”四公子道。
“哦…哦…啊…啊…”一只小手正拼命推开想抱起自己的雍容贵气的女子,一只小手往男子手里塞玉龙。
“小娃娃,你我既然有缘,这颗药丸就送你,明年今日可救你一次,可你的大劫在六年之后,六年……若你能寻到灵丹妙药便能扛过此劫的,余生将得福神相佑,若是不能…唉,天地四时,岁起摄提,汲汲生死,莫忮莫求…”
言罢,男子留下药丸,竟化得一缕清烟去了,引得满堂宾客窃语。
“是妖,是怪?还是…”
“噢,原来您这些年四处搜罗灵丹妙药是为了支支,也不知道长说的方石是不是…”
叶老爷耳中是沈楠迹的声音,心中则是那个男子留下的一句话。
“你若连个小娃娃都救不活,叶家百年基业必…一夕尽毁…”
沈楠迹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叶支支的耳畔,小小的身子晃晃悠悠地从门阑踏落地。
她一步一步,漫无目的地走入廊道,蜷缩在屋檐角的滴雨铃旁默不做声。
“小娃娃,你怎么在这儿?”
一个飘忽身影自朦胧光晕中逐渐显现。
“你…你是方才见过的玉芨道长。”叶支支行了礼,乖巧道,“道长,好!道长,您怎么在这儿?”
玉芨眸光流转,笑道:“我是偷偷来看它的!”
“它是什么?为什么要偷偷看?”支支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它叫东皇镛,我有一个心愿,只有它能帮我完成,但是这是个秘密,不能轻易让别人知道。”玉芨道。
“哦,秘密,人人都有秘密。方才,我也听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我爷爷说,我的命不好,快要死了,需要灵丹妙药,他们说这里有个叫方石的东西,说不定能救我的命。道长,你说能吗?”叶支支把自己的秘密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这时,天忽然下起了雪,一大片一大片的雪从黑暗的天空落下,落入这正正方方的天井,落在紫铜三层香炉上,落在他们眼前。
“我也怕死,也曾因为过死亡临近,干过不少错事,更怕带着过去的记忆,用一缕残魂去重新聚集散落在四海九洲的心魄,哈哈…哈…我是如此贪生…我好羡慕你们,人死…便失了记忆,能忘的,不能忘的,全都忘了。”玉芨道。
叶支支似懂非懂,探着脑袋,伸长小手去接雪,轻声说:“道长,你看,雪在手心不也是说化就化了…”
玉芨望着她,指尖在那滴化作水的雪上触了一下,许久道:“我愿赠你一物,保你平安,而你亦需为我做一件事,你可愿意?”
“啊?”叶支支见玉芨回望东皇镛似欲离去,来不及细想,忙点头道,“好!好!谢…谢道长。”
玉芨莞尔,道:“伸出手来!”
两道亮光同时落到了小小的手心。
一颗是乌漆麻黑方方正正的小石头,另一颗则是发着莹蓝光芒的珠子。
“这颗小石头便是方石,送给你的,先收好。这颗叫镇魂珠,于我而言,是至臻至宝之物。你看那儿,明日午时,你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可见一口井,井壁有此二字,”他边说边在空中描摹出瑞井二字,“你学我这般,依着笔画描上一遍,井中就会出现一只小灵物,只要在它未睁开眼时,轻触它,便能成为它的主人。你要做的事,便是命它将此珠吞入腹中,待三日之后再取出交予我,记住了吗?”玉芨道。
“三日之后?”叶支支的眼中满是迷茫。
“此物自有妙用,切莫离身。”玉芨说着,拿出一只系着红绳的三角布包,将它戴在了叶支支的身上,“不过…你有地方装下这些东西吗?”
“嗯,我爷爷给了我个袋子,叫乾坤袋,它可以放好多东西!你看!”叶支支道。
“嗯,甚好。”玉芨微微一笑。
叶支支呆立,眼见他迎着风雪离去。
少时,待她稍回神,心中竟生出了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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