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坐于落花铺就的馨香,他盘腿坐下,理出白理石几案累堆已描红的折子。我点墨书下寥寥几字,轻揉额间发酸处,轻轻舒出口浊气。
倚靠足有三人粗的桃树干,想着郎中提及朝中人对圣上宠幸乡野村夫多有龃龉,而圣上生性偏执听不进谏言,权贵达官多生出不满。
我自也知他身为帝皇时常出宫入山与我做伴,又携来不少密件,要我这身无一官半职的青衣全权处理,确是不合规矩。
奈何圣上性子别扭,不听劝。
听郎中的话,十二重山内阴阳调和,风水蕴道,我这孱弱身子得多留些年,腿脚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山。
倒是辛苦他殷勤抽空伴我,除郎中与他新收的小徒儿徐觉外,他陪我最多。
「因何事哀气?」他丢下手中黄折,俯身凑近,采颉我身后树上一瓣粉花,「可是折子太多,累着了?」
吐息间温热的气息铺洒在颈间,我一颤,本能抗拒着却不曾向后退去,反倒是平下心吊起眼,饶有趣味地正眼瞧他。
「不多。」我答。总觉得从前我帮批的折子比起今日此时更多些。
心知他欲要我入朝为官,多疑的性子难得又信人,我不愿拂他面子。他遣来的折上所记的事,桩桩件件说大,绝不涉国之安危与军政,说小,区区九品小官无长见广识若强行接手还应付不来。
似是特意择出予我看的,猜不透他心思便少猜。伴君如伴虎,老虎尾巴可摸不得。
他装作不欲进一步,谨慎地退开,闲闲盘腿坐于满树花下。
我轻笑骂他:「假君子。」
忍耐不住挑拨,又凑上横抱起我,华裳霎落。我短短一惊,极快的了然,双臂揽上他的脖颈。
「我可是真小人。」他弯眉笑笑。
他早前念我未经世事,言行举止起初多带谨慎怜惜,生怕我察觉异样。而今他与我持距不过几日,他借着敷药的由头,虽预备完全,初尝滋味的我仍是不适,轻吟不已望他轻缓些。
「混账东西……」我攥紧了铺在身下的青裳,一脚踹在他肩头,脊背硌在落花落就的柔毯上仍生疼。
他笑着将我捞进怀里,以唇封缄,我所言的皆破碎为零星。
「莫怕,一切有我。」
我冷笑着应下。
繁花满冠遮挡不住天落雨,流水潺液沾湿衣袍。他兴在头上,力道大上许多,奈何我兴致缺缺,咬的殷唇染血,丝丝腥甜。
伤了自己,他更瞧不得。
「莫咬,我不再闹你便是。」他满眼心疼,将手掌抵上我唇瓣,哄劝道:「不然,就咬我,可别再伤了自己。」
无喜无悲,我故作乖顺,嗯哼媚吟,眼角漏泪,十指紧抠,恶狠狠地抓伤他的双肩红痕透出血。
潮涌纷扰红尘中,随波涨落颠簸。
情未及我愿,他将我抱在怀中,树下瓣花飞扬。天被地榻,翻来覆去折腾五六回,沾了满身落花,小憩暖阁中。
不知何时,暖阁外好似落下雨来,初绽的娇花在风雨中飘摇欲坠,花枝倾颓、细茎不堪一折。待到那风劲愈大、雨势愈烈,那摧花的霆雷如龙息烁闪,将长年困于云上、不止人间的寂寥发泄。
花叶虽孱嫩,不敌风霜雪雨,却也算得坚韧,败了又开,枯了又绽,天将的雨雪风霜皆成了润养花枝的水露。
他似是瞧见我透过窗棂,盯着那朵不知名沾了雨水的莹润小花看了许久,哀叹一声,吻了吻我的眉眼,披袍上身冒雨出屋。
待到他携着一身湿凉的寒气卧在我的身侧,那朵小花已被采撷下枝叶,别在我的鬓边。温凉湿润的指尖触及我的面颊,惹的一阵微颤、涟漪。
「很配你。」他说。
小腹隐隐作痛,其中热流漫开,我卸下气力,昏昏沉沉。难言处的焦辣疼痛,我并不觉得酣畅快活,却沉沦于爱欲中不可自挽,反看他倒乐在其中。
「登徒赖子。」我哑着嗓骂咧他不知羞,双手环揽他脖后无力打他。
「还不是你,怪会诱我。」他占尽便宜倒恶人先告状,自个把持不住欲反责我引诱。
顾及孱病身子不禁折腾,他留连地吻我的唇,小心地裹上衣袍,横抱起我进木屋入了浴池。
他替我清爽身子上药,除清粘腻,哄着我喝了药,抱我至卧房轻搂着我入眠。
祝今夜良人共枕,一场好梦。
不记白日客来,我红妆结连理,不得心尖人垂怜,断比飞之翼。
3.
离别后过,尚不知与君远近。独登高阁,触目凄凉,心头多少闷无解。
小殿内,黄檀木桌前百无聊赖,纤长白皙五指,空转着盛清瓷杯,出神看水中叶旋打转。
帘外旧雨潺潺,春欲来,奈燕子成对双展翅,每每啼鸣空谷传响,屡欲传情。
春意暖人醉,今日我愈发觉的困倦,懒懒地摆动双腿,饮尽杯中凉茶,重坐玉案。
几上无心炙玲珑牡丹鮓干放,送口轻尝,寡淡无味。纷呈菜肴珍馐偏偏加了一味芫荽,惹人厌恶至极。
人人皆道芫荽原味美,我却总尝出一股子皂角味,教人感味厌恶,菜食中凡加芫荽我皆不动筷。
呆瞧檐上雨水汇滴高悬,痴想那大忙人怎还不归来。
与他于深山待居三年,我的身量长了些,算算年岁也已至加冠,个头虽仍不及他,同寻常人比已不矮,唯因底子差身形薄弱了些显得孱孱。近来国朝内外忧患他日日繁忙,我孤自沉闷多日,他日日道心肝,却总不见人影又怨不得他。
并非未曾提及出山入世,偏他不等听我言罢即阴沉下脸郁郁不欢,回回搬出郎中的说辞来,一槌定不许不准。
一夜浅眠,睁眼醒来又是好生无趣的一日。
郎中不在时,他那不苟言笑的小徒儿徐觉间隙教我抚琴,我学的极快,似是从前便抚过琴还颇有造诣,久后徐觉自知已无技可授不再来。我默许徐觉的任性,学成后偶尔打发光阴,杯水车薪。
「当真无趣。」我执起银筷,猛劲戳了戳桌上的糕点,天阴雨湿困意席卷,实受不住,回房小憩。
行至内寝方解衣,忽闻窗前步声作响,轻蹙眉问:「谁?」
「属下影子,无意冒犯。」男子启窗而入,黑披沾湿洒下一片水渍,跪地拱手道,「陛下遣属下接先生回宫。」
男人乃当朝皇帝,我早知晓,手上披红处理的大大小小事端日积月累少说也有百八十件,只近日他昼不歇夜不寐堆压的繁事渐渐少了。道是逢年不利外忧内患全撞一块搅乱盛世的太平,他身在其位必得谋其政,心念江山社稷黎民安慰自脱不开身。
竟是打着算盘,要接我入宫。我在山中修养三年,谈不上游山玩水饮得生趣,平日里无所事事乐得自在。
瞧着眼前黑影人,我竟眼眶泛酸,没缘由的生出哀凉与些抵触。
回宫。
我告诉自个,我不愿回宫,甚至隐隐不愿与他同留一处,却抵不过涌现的欲,而后同漫天的哀愁分庭抗礼。
「容我小憩一会儿,待我醒后,咱回陈府。」我不多想,钻进尚温锦被中,偷着又瞟了影子一眼。
来者皱眉,看我蜷身被中满身倦懒青丝披散,恍想起何人来,他眼眶微红。
声颤着,他忤逆旨意私自应下我,答了句:「好。」
我生惑,连紧闭眼,不再多想。
与卿渐行渐远,时至今日已然渐无书,水阔鱼沉,又何处去问。
4.
八尺梧桐树,更添三更雨,谁人不道,离情正苦。
欲黄昏,轻打梨花,深闭门,行人不觉,听得琴声两曲。
轻挑银弦,交继在古琴上往复拨动,宛然悦耳的调曲从十指尖流出。
冷雨落湿青衫,潇然不顾。
明日,便是与影子商定回府的日子。原是边境战事吃紧,他抽不开身,由影子去说回府的事,我未曾想,他竟如此轻易的妥协。
徐氏二人退下山后,我独居深山已许久未动琴,不免有些生疏。
院外人迹罕至,鸟啭声隐约。
世上人谁欺谁,谁瞒谁,谁又真信过谁。
心境不平犯下大忌,我难以静心抚琴,手下猛一加力,指尖痛意传来,垂头低看血滴素木,和着雨水漾开血花,琴弦丝未断。
没得缘由,我总觉着何处不对,却寻不出究竟何处不对。
①芫荽:香菜
②《更漏子·玉炉香》唐温庭筠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③怎么进不去审核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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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药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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