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名士困

11.

药香夹杂苦味氤氲,炉内文火燃烹,秋日里蚊蝇多毒,郎中屋内有草药避蚊虫,夏凉冬暖,是个好居处。

「又来蹭饭?」影子捧着拌好的小菜钻出庖厨,见我已在饭桌旁蓄势以待,免不了几句嫌。

几日前一战,我对影子未狠下杀手。送信入匣顺道拖影子往郎中屋中去,郎中替我从阎王那儿拉回了影子的魂。

影子没死,隐姓埋名同我安家于乱葬坟,埋藏重锻铸的九节鞭,成了郎中的药郎、仆从,偶与我出入尘间采办所需,日子清淡全当世上已无他。

影子不单是生的奇特,其手脚功夫亦怪异诡谲的很,如鬼魅般潜行自如,惹得我好奇。我与他不耻互相为师,切磋几招几式教授术法。山头绝峰再比,影子可在我手下过百招而少伤,我心自洋得意,不枉我手下留情留他一命。

可惜,他似全无感激。

「怎的,不欢迎?」我待他坐下,抬手空戳戳蒙他脸的阴影,「混小子,对救命恩人摆臭脸。」

影子也不躲,正经摆好碗筷道:「你是我的仇人。」

此话一听,我得手抚上腰间,冷言呵道:「重说。」

他放筷的手稍顿,静默一瞬,不甘不愿地挤出几字:「你是我恩人。」

我:「这才对。」

影子懒得多理我,缄默等郎中采药归来。郎中归家天色已暗,他轻瞥我一眼入座。

三人一桌,就着糙米饭、几道小菜下肚,意足心满。

饭后郎中埋头写方煎药,我与影子识相地溜出门,信步坟前人踩的小道。小道狭长蜿蜒,我拔了支狗尾巴草,同影子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地走,任谁也不先开口刁难谁。

日子一长,话家常里影子渐开心扉,我无心听得影子家世。影子是个出身不明的人,自小过的苦难不少,好在苦尽甘来觅得良人,前年成家并育有一女。可如今影子在外已死,不知寡母孤儿失了加重顶梁柱如何过的日子。

说到底我与他不甚相熟,不好多问便不问。

影子常与我相伴游历山山水水,每逢定日,必要回乱葬坟一趟,替郎中带回所需物件,并做几道新学的特色菜肴教我与郎中尝尝鲜。

一两回,老看影子偷着远眺一对住于合州郊外空宅中的母女,还常潜入宅邸拜灵堂里立的碑,临走留些银两供给,偏不愿露面与妻儿相认。我俩心照不宣,影子做事有分寸,我做好份内不加干涉。

实在的,若是无扰人好眠的嗡嗡蝇虫,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自江湖得知我长居乱葬坟,送信人络绎不绝找上门邀约死战,

一来因乏味无趣,二来不知怎的我的头疼症频犯,夜不得安眠,日渐迟钝四肢乏力,郎中不得其解,我无闲心屠戮前来送信之人,想心平气和教送信人转告我无意应战的意图,却无一人愿听我。

总有不长眼的大胆拦住我二人的去路,死活不顺劝阻,影子替我挡下挑衅与偷袭,收拾掉瞎嚷嚷的米虫。

挺好,我救他一命,教他术法,就当捡回个护卫,恰好撞上我身子不佳,这比买卖稳赚不赔。

12.

人逢喜事精神爽,合州城万家灯火,夜市不休,我邀影子上高楼,赏添香红袖。影子头回上红楼作乐,身处莺莺燕燕的嬉笑言语之中束手束脚,因姑娘的调笑满脸羞红不知如何答话。

丢影子一人应付涌上的女人,我如常拎壶好酒上了三层,欲饮酒食肉,却一闻油腻荤腥,止不住的犯恶心。

吐出的全是酸水,口里难受得很。

要了间房,吩咐小二送些清水。我简单洗漱,口中酸苦仍消散不去,没法子含了颗郎中赠的甜丸,堪堪抑制呕意。

枕着坊间莺歌艳曲,我头昏脑胀手脚沉重,宽带解衣留盏烛火早早睡下。半梦间却听窸窣作响,竟有小贼翻进了我的窗,不等我反应钻入了我还未暖和的被窝。

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我认得眼前灯罩昏烛下俊美的玉冠公子,是曾与我一醉缠欢的男人。

他平躺于我身侧,躯身滚烫散出的热气烘的我不适。我强忍头晕目眩坐起,拿过灯盏细看。

看他胸膛起伏一呼一吸皆难,触手温湿,我吸气一嗅闻出血味,掀开薄被才见他侧腰间血涌不止,衣衫撕痕平整,似是利器划破,所幸血色鲜红伤口未烂腐,应未淬毒。

纵使淬上所谓无色无味的奇毒以我的医药功夫也救不回这条被黑白无常锁走,一只脚迈进鬼门关的命。

不是冤家不聚头。瞧着狼狈的模样,是卷入恩怨遭人追杀还是仇家上门都难说,好在男人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健撑个把时辰不成问题。

我下床摸到衣衫,拿出随身带着的伤药,撕了他的外袍绑伤暂缓他的血流,倒来颗止血补气的药丸喂他服下,不等他开口又塞了颗解毒丸堵上他的嘴。

下杀手的人应仍在附近晃悠搜寻,既然被我撞上,谁教我与他有缘在先,在他那夜还算合人意,我大发慈悲让这可心人儿活的再久些。

「你……」

「别出声。」我忙着传音给郎中,教他赶来一趟。

他不等我问话,如山兽般红了眼眸,不由分说地将我死按于床榻上。

惹得伤裂情痛。

「你做甚。」出乎我意料,他似浑然不觉疼痛,手劲极大,我竟挣脱不开欲运功相抵却被他压制。

「我想你。」他死死地盯着我。

得,特地来寻我的。

他控住我双臂,疯般袭掠,我死死咬住下唇,隐忍地哼吟。

「你发癫啊……」

他似听而未闻,我头痛欲裂。

血珠溢出滑入我口中引得我错喉,惹人上瘾的腥甜味他以吻抢夺。我实忍无可忍,重扇他一掌。

「小兔崽子,别没良心。」

头歪一边,他的眼角沁出泪来,我悲哀地瞧着他坚硬的伪装外壳,在一番上下颠簸之中缴械投降,颤巍地捧上他的脸颊。

白糯的面上泛着平日无有的潮红,印着一浅浅掌印,他剔透的黑眼珠里,倒映了无生机的我。

我切切实实在他的眼里,却大概不在他的心里。

施于的,喜乐愁怨,只得勉强受下。

任谁心里都清楚,如我重捣他腰间创口,定是另一番场面。他没中见不得人的药,他色.欲熏心。

罢了。

「有病就去寻医,我可是庸医,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当心害了你的命。」

事实是我侥幸过早,他不知何时中了蛊,腰腹的伤口被蛊虫啃咬,迅速溃烂,我只好先行拿刀替他刮去腐肉。被这般狠剜了半刻,他颤巍不已,吁吁气喘教我以唇封于腔内,我无声勾唇轻戳他腰侧。

他猛地震悚,亦无声莞尔。

已然瘫软在床,我仍不愿放过他,他倒不依不饶箍主我的腰身,我只好撬开他的十指,继续清理他伤处残腐。

血肉满目。

顿刻,我头痛更甚,觉腹处剧痛不已,呕出一口血,身下床榻已沾了红。

13.

悠而转醒,我觉身子骨疲软,好会儿缓过劲,后知后觉我躺在郎中的床榻上。

斜窗外天已大白,郎中坐床侧,淡色的眸子锁着我,而我一向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郎中告知,我腹中的积毒被诱发,蛊虫苏醒作祟,险些丧命。

昨夜红楼,口中溢出的鲜红与后流出的紫毒惊到了与我同榻的那人,好在他持重冷静,待时机恰当忍着伤重以暗术唤了人,却教影子识破。

影子与他对上后,趁他有伤在身行动不便,遁形欲将我带回郎中处,正巧撞上赶路的郎中。二人接连忙活了一夜,将我岌岌可危的性命同鬼门关拉回。

郎中告诫我,病情时不稳,淤堵于经脉,余毒四蹿,严忌酗酒食腥血,尤是我身怀母蛊,更是不堪折腾,不当心一朝丧命。

听过,我一愣,颤巍地摸上平坦小腹上狰狞疤痕,死要面子:「说甚玩笑话,我身体里哪里来的蛊。」

「即日起,你与我同住,我好照看你。」郎中聪敏,知我定是前去与红楼寻欢,又遇上了事端,这才带了一身酒气和腥血,他不答蛊毒之事,敛目道,「影子已替你将东西都搬了来。」

装作不在意的模样,我不紧不慢地点头打哈,算是知晓。

打心底里,我感激郎中救回我一条贱命。我知晓我难过一劫,万事与一人脱不了干系,却不知那一人身世背景,甚至不晓得他姓甚名谁。

没什大不了的,我一人熬过十几载,没道理余下苟活几年还要瞧旁人的意思。

想定后,明面上我向郎中和影子传达了我配合治疗的意向。

郎中阴沉的眉眼总算松了些,影子不似从前般与我畅所欲言,反倒沉默寡言,日日只捧药予我,监督我一滴不落地喝下。

听郎中说,伤了我的那人,乃是影子的故人,他说,母蛊幼态至成体需特殊脉血之人以身供饲,长成后供饲之人血枯骨烂,此时取出成熟的母蛊,应可用于予人续命。

我瞧着郎中目光的躲闪,念及酒中的药,舌下的丸。最起码,那灭人全家的魔头我是做不成了。

我托不久留乱葬坟中的游人,传出消息,说我贪生怕死,惜命不愿与正派名士决一死战,愿放兵刃解恩仇,改过自新,重新为人。

是我做的我自会认罪,非我所为便应还我清白。是非清白,应另有定夺。

将此话说出口时,乱葬坟人人瞧我,眼中皆是怜悯与不舍。

他们或许知我是谁,或更懂我是谁。

游人再来时,他们皆同我道那决心灭杀我的名士忽的改了主意,撤销所有针对魔头的部署,并向世人揭露各大势力中饱私囊、滥用私权、勾结权贵等一干罪名,证据无巨细的交到朝廷手里,桩桩件件足以使一百年大族伤筋动骨。

所谓正派地假面嘴脸被撕烂,露出内里不堪败絮,气急败坏后使尽手段,用出一招三人成虎诋毁名士不忠不孝不善不仁,又说他身世作假,并非其父母亲子。其中真假,鲜由人知晓。

这不惜名士与大多正派撕破脸皮,旧日的君子现被骂为小人,闹成个不好收场的天大笑话。

名士与我一般囿于粪土,人人喊打,隐忍苟活。

再无人寻我递信,亦再无人上门寻事。我听过事的来龙去脉虽扼腕叹息,亦松了口气,封存剑刃不再胡乱瞎跑,成日窝在郎中的屋里头,就着中药材的诡香酣眠。

中蛊的感觉甚是不爽,我不再喜食红肉,进的米水不多,时常犯恶心却非吃不可。莫名的,时时想念那人留给我的淡甜糕点。

身子越来越重,我日渐嗜睡,懒得动弹,被郎中借影子之力封住周天,说是于我的性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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