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归玉捏着那张迅速消融的冰笺,指尖微微发凉。纸上的字迹渐淡,但那股寒意不曾消失,仿佛顺着手指渗入了骨髓。
“金声公子……”她默念,心中生出些许陌生之感,“倒是起了个好名号。”
她将蜡丸与字纸揉成一团,随手丢进江中,水花轻轻漾起,转瞬即逝于汹涌的浪涛之间。
七年前药王谷石阶底下蜷着咳血的少年,如今成了声名赫赫的金声公子。
那个少年,苍白、瘦削,眉眼间带着些许病态的阴郁,被凶险的寒毒功夫反噬,咳血不止,几乎命悬一线,指尖蘸着血,在青砖上写下最后两个字:“不救”。
那日他几乎死去,却因她的金针而活了下来。
如今想来,当时的种种是否也是为了引起她的兴趣?
毕竟,这个人,你若刺他一剑,可看不到半个血窟窿,他能回你百八十个心眼子。
沈公子执意要她上演这场追求戏码,只因世间最容易传播的,除了那隐秘的风月情事,便是那些半遮半掩的相思债。
只消提起金声公子这出“七年久”与“相思难”,配上他那副俊美的长相,再用篆字若隐若现地示人,想不被天下人传道都难。
沈镌声做事从来不管旁人死活,甚至也不管自己死活,他既能将救命恩人的重伤“断玉”引为江湖谈资,也能将年少时用来自戕的凶器聊以装饰,随手赠人。
这个人心思诡谲,手段狠辣,青归玉捻了捻自己尚存凉意的指尖,七年前就曾警告过他,不可再修习寒功,不然十死无生,药石罔效。
但从他这冰寒封笺的精纯内力来看,寒髓功恐怕更上一层,寒毒无法解,心计怕不是也腌入味了。
青归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转身走向乌篷船。老船公已经解了缆,见她走来,虽未多言,眼中却流露出一丝忌惮,终究还是说道:“姑娘,上船吧,再不走可就赶不上顺风了。”
青归玉点了点头,轻巧地跳上船板。船身微微晃动,她站稳脚跟,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江面。
远处,一艘挂着“漕”字旗的大船正缓缓驶离渡口,船头站着几个身影,其中一人身着黑衣,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如松。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侧过头来,露出一张清俊的侧脸。
青归玉的心猛地一沉,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那身影,是沈镌声。
七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但她记忆中的沈镌声,眼中满是绝望与疯狂,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崩塌。
而如今,他站在船头,背脊挺直,神色淡然,仿佛从未被任何事击垮过。
青归玉迅速低下头,避开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她不敢确定沈镌声是否认出了她,她轻轻拉低了幂离的纱幔,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中。
老船公吆喝了一声,乌篷船缓缓驶离渡口。
船行至江心,风渐渐大了起来,江面上的雾气被吹散,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青归玉眯起眼睛,望向远处那艘漕船。
沈镌声的身影依旧站在船头,黑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目光始终望向远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船行至一处弯道,水流变得湍急起来。乌篷船在浪头中颠簸前行。
青归玉紧紧抓住船舷,目光依旧停留在那艘漕船上。忽然,她看到沈镌声转过身来,目光直直地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青归玉的心猛地一紧。沈镌声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漕船顺流逼近,江鸥振翅,叫声尖利如声声刀鸣。她分明看见他纤长食指缓缓抚过喉结,眷恋地摩挲着咽喉处,双唇无声开合:
卿救一人。
我杀一人。
江风和距离遮隐住了他的癫狂,玄色衣袂上下翻飞,衬得他更是苍白,天色更亮,水上折射出层层天光。
金声公子临江而立。一时间水天云凑,神光离合,乍若凌波帝子,真似神仙中人。
隔着三十丈江面,她居然能感到那人的低笑悉悉索索地贴着耳骨爬上来。
漕船吃水压浪,在这急流中反倒行的快,转瞬隐入江湾。
青归玉坐回船舱,抱着翠竹,因方才那一瞬竟然有些胆怯而暗自恼火,有点生自己的气。
和沈镌声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把戏,是无论如何赢不下来的,唯有反戈一击,方能扭转局面。
她闭目沉思,回想整件事的源头,药王谷与金针之事的起点,当属渝风镖师遇袭一案。而唯一明确的地点线索,便是白渡口。
思及此处,青归玉猛地起身,惊得老船公一个激灵。
“船家,”青归玉笑了笑,“能否改个去处?”
她把几枚碎银弹上船板,“我加钱。”
时近晌午,江风依旧凛冽,裹挟着腥咸气息涌入船舱。船头忽地一沉,老船公的烟杆敲击着舱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姑娘,白渡口到了。前头水浅,得换排筏。”
青归玉撩开苇帘,白浪拍碎的渡口阶上苔痕斑驳,歪斜的木桩上缠满了暗绿水草。
三两只灰鹭掠过水面,啄食漂浮的碎布。
“多谢老丈,这里便可。”青归玉微微一笑,对老船公道了谢,她运起轻功,向岸上掠去。
但毕竟多年未曾运用,临到岸边多少有些内力不继,她也毫不在意,踩着芦苇荡的浅滩涉水而行,湿透的裙裾缠在腿上,反倒比船板更让她安心。
白渡口比渝州城的渡口荒凉破败得多,岸边杂草丛生,几艘破旧的渔船孤零零地停泊在浅滩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仿佛有什么东西腐烂在暗处。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沿着岸边的小路向前走去。
路边的草丛中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青归玉握紧手中的翠竹,警惕地环顾四周。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低沉的咳嗽声。
青归玉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手中握着一根破旧的竹杖,慢慢走来,忽地一个趔趄仰倒,蜷缩在路边的石阶上,艰难地喘息着。
“老丈,您还好吗?”青归玉走上前,低声问道。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声音沙哑:“好姑娘,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青归玉从包袱中取出那半块胡麻饼,递给老人。老人接过饼,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此路往白渡口,姑娘还是别往前了。那地方……不干净”
“不干净?”青归玉眉头微蹙,“什么意思?”
老人停下咀嚼,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前几日,白渡口死了不少人,都是胸口插着金针。说是药王谷的败类作祟,专门用金针索人性命。”
青归玉心中一沉,面上惊道:“还有这等事?”
老人摆摆手,“江湖中事,咱们怎配打听。姑娘,你还是快走吧,这地方邪门得很。”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娇俏的女声,“你也知不配打听,怎地这样编排我药王谷?”
青归玉回头,见一个身穿杏黄软衫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身上佩着药王谷的翠白绦子,气呼呼地走来。后面跟着点苍派装束的一男一女,年纪略略大些。
渝州一带,本来便属点苍派势力范围,沈镌声这次设的局,药王谷首当其冲,必要遣弟子来探明情况。
既到渝州,免不得与点苍派相照见,这倒也事属寻常,只是竟能来的如此之快,这倒是让青归玉有点头疼。
药王谷以所佩翠白绦标识弟子身份,那少女丝绦只得三结,份属晚辈,加上年纪轻轻,恐怕入门不久,竟然不认得她的长相,也是十分侥幸。
“呀,”青归玉瞟了一眼那两名点苍弟子,摇了摇头,“只听说药王谷积德行义,竟对一贫苦老人如此不善么。”
点苍派与药王谷同为江湖正派,药王谷此番遣弟子来到渝州,张扬行事,人说武无第二,点苍派虽然客气招呼,但多少怕被压了一头,原有点相拮抗之意,因此也派弟子相随调查。
那点苍派少年犹自罢了,点苍派少女与杏衣少女年纪相仿,显是颇为不服,当即开口笑道,
“人家都说,江湖上医武双绝的,洛北药王谷,南岭杏林坞。我看咱们这慕容晴姑娘也没那么仁心仁术,远不及去年见的杏林弟子。”
那名叫慕容晴的药王谷少女被气得倒仰,快走两步扶住那老人,气道,“哪里不仁心仁术?明日我们便遣人来医治这老人家。”
青归玉噗呲一笑,双手并拢,“药王谷仁心仁术,收的诊金怕不是够买下整个白渡口,这救助些许个人,实在是不值一提。”
那点苍派少年此刻却慢悠悠的道,“师妹说岔了,医武双绝,我看慕容姑娘武行上也未必打得过你。”
慕容晴脸色一时红白不定,却又要与他相争,急道,“不过切磋输了一招,我修习尚短,技艺不精罢了,昨日若是我陆师兄出手,准保各位都讨不了好去。”
青归玉收了笑容,转身压了一压幂离,心想原来陆归衍也在此处。
伴着这个名字,手腕上的旧伤也不祥地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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