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者即为叛军,但凡叛军,无论因由,都非打不可。
若他们死守绍安城,闻瑶还要犯愁怎么减轻攻城所带来的伤亡,眼下他们闹着要出来,那就容易多了。
遂派吴庆上前叫阵。
吴庆手提一柄三尖两刃长刀,身穿极厚的青铜宝铠,头上戴着凤翅兜鍪,长刀一挥,风云涌动,兜鍪顶端朱红色的盔缨与之飞扬,很有震慑力,无愧赤甲威名。
闻瑶偏过头看向徐宝珍,暗搓搓地显摆道:“徐将军以为吴庆如何?”
徐宝珍这样回答:“有两分肃卫将军在渝州时的风采。”
两分?
只有两分?
闻瑶视线骤移,挪到肃卫身上,以他如今的地位,已不必城下叫阵,区区绍安,更无需浴血杀敌,故而只穿了一身漆黑的薄甲,像极了寒冬里的古树,裹着黑色的鞘壳,安静、沉稳、简练。
一点也不威风。
闻瑶有些好奇肃卫当初究竟是什么模样,算算日子,她在渝州那会应当见过的。
可惜现在都忘记了。
闻瑶盯着肃卫看太久,看的霍瑞心尖颤悠,见城门打开,有人骑马奔来,赶忙说道:“叛军应战了!”
从绍安城里出来的小将,远不及吴庆魁梧,瞧着不过十几岁,身下的马儿也同样瘦弱,虽说雄赳赳气昂昂,但明摆着是没有自知之明的“自告奋勇”。
闻瑶不禁道:“邢玉这狗东西,腔子里恐怕长了一百个心眼。”
通常两军战前对阵,打的就是声势,将领若勇猛无畏,底下士卒自然也如此。
可邢玉派出的这个小将……并非闻瑶自负,凭吴庆的本事,一刀就能挑死他。
骨肉破碎,血溅三尺。
然而即便这么痛快的杀了他,充其量就算个恃强凌弱,显然不能振奋朝廷军的士气,反倒让叛军复仇之火更盛。
若放他一马呢?
对反贼留情,助长歪风邪气,也要不得。
这才是真正的左右为难。
吴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频频回头望向闻瑶。闻瑶叹了口气,回头望向自己身后一众赤甲军,各个人高马大,气宇轩昂,随便拎出一个都能把叛军那小将比成毛孩子。
上了阵,胜也不是胜的很光彩。
霍瑞看出她的心思,笑道:“不然你去。”
闻瑶一愣,觉得是个主意,便抬手示意吴庆。
吴庆心领神会,扬声道:“什么青教,什么起义军,不过是一群鼠辈,缩头乌龟,竟让一个半大孩子来送死,你们脸皮厚比城墙,才能干出这种不忠不仁之事,我吴庆却不屑恃强凌弱!”
不得不说,城下叫阵也是门学问,要抓住一切机会,合情合理的痛骂敌军,顺便抬高自己。
吴庆是这门学问里的行家,对面那小将太青涩,在他跟前毫无回嘴之力,气急败坏,面红耳赤。
吴庆不理会,勒马回首,闻瑶则缓缓向前。
如今绍安城内谁人不知朝廷军主帅乃是皇帝的九公主,只道这九公主生得国色天香,老皇帝对她万分宠爱,可以说有求必应,故而将她养的性情高傲乖戾,行事嚣张跋扈,比起她六哥炀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将之前虽从未亲眼见过闻瑶,但这样的话听多了,就觉得闻瑶应当是个妖里妖气,凶神恶煞的模样,或者金银珠宝堆砌着,姣童艳婢环绕着,无尽奢靡的模样。
总之不管是什么模样,都不该是这般飒爽英气,又明眸善睐的模样。
她实在不像个武艺高强的。
小将倍觉屈辱的同时,暗暗松了口气,心想你们朝廷军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今日我便给你们一个教训,待我生擒了这九公主,看你们还敢不敢再攻城。
小将攥紧手中的方天戟,高高举过头顶,大喝一声,纵马向闻瑶冲了过来。
闻瑶腿伤未愈,且不善在马背上打仗,手持黑金重刀格挡时稍显几分吃力,连同身下的昼影也跟着往后退了两步。
小将见状,可谓惊喜交加,更增添了求胜的底气,招式愈发激烈狠辣。
霍瑞原本对闻瑶信心满满,这会看她落了下风,不自觉捏了把汗,暗生悔意。
徐宝珍比霍瑞更害怕闻瑶有个什么好歹,因为询问身旁的肃卫:“我们是不是低估了那小将?”
肃卫目不斜视的淡淡说道:“他二人纠缠的越久,城内青教徒越期许能胜。但凡输了,便是颓势倾轧,难以扭转。 ”
也就是说,闻瑶故意的?
徐宝珍的视线重新投向那尘土飞扬的城门下,见小将挥舞着方天戟,对着闻瑶连劈十几下,闻瑶每一下都抵挡的很艰难。
不过仔细观察,小将的招式虽凶狠,但缺少了一些章法,闻瑶看似吃力,却很有条理。
徐宝珍安下心,转过头宽慰霍瑞:“霍小将军不用急,殿下是在等待时机呢。”
霍瑞和闻瑶斗争多年,何尝不知那小将并非闻瑶的对手,可看着方天戟上的枪尖从她腰腹划过,险些开膛破肚,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其实闻瑶这会真有点为难,别看昼影长得高大,它是一匹没什么经历的小马驹,比不上疾风老练稳重,身体又太轻盈,遇到危险总蹦蹦哒哒,闻瑶腿上的箭伤刚愈合,怕挣开,不敢使劲踩马镫,须得两头照顾,偶尔一分神,那小将的月牙锋刃就朝她面首上劈过来了。
不仅如此,小将很快察觉到昼影的弱点,在闻瑶这尝不到什么甜头,就死咬昼影不放,一来他是乘胜追击,二来是有一股子韧儿,势头一阵比一阵勇猛,生生把闻瑶给打累了。
闻瑶自知等不来那时机,鼓足力气将方天戟压在重刀之下,刀刃纵横,猛地擦过枪杆,火星琤鸣,犹如朱雀涅槃时尖锐的长啸。
小将没料到闻瑶会在此时反击,猝不及防的睁大双目,松了枪杆,避开重刀,随即又弯下腰去接方天戟,他速度极快,在马背上更是无比灵活,若真对上吴庆,未必会输。
闻瑶这么想着,反守为攻,一刀劈下,小将的枪杆顿时被砍成了两截。
正如霍瑞所说,马背上打仗永远是一寸长一寸强,小将握着两截枪杆,以是强弩之末,绍安城里的战鼓声都停了。
闻瑶瞧这小将愤世嫉俗的样子,估摸着他是想做乱世英雄,没忍心下杀手,与他缠斗片刻方才将他击落马下,喘着粗气问:“怎么样,服不服?”
小将仰着头,仍是满脸不服,还放狠话:“要杀要剐随你!给我一个痛快的!”
闻瑶有时候真不明白,怎么将死之人都求个“痛快”,也不想想,若旁人决心要杀你,必定是恨极了你,又或是有非要你死的理由,哪会给你一个痛快的。
“我瞧你年纪不大,想来是受了老道士的蛊惑,便给你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留你一条性命,回去告诉你们绍安城里的百姓,只要……”
闻瑶话未说完,迎面袭来一支长箭,她根本没想到会有人在此刻放暗箭,险些被刺伤。
绍安城墙上,邢玉瞧见这一幕,颇为恼怒道:“是谁放的箭!”不等有人应答,他便又道:“违反军令者杀无赦,给我斩了,扔下去!”
很快,一具无头尸首从城墙上坠落,砰的一声砸进黄土里。
竟像是赔罪。
闻瑶不屑的撇撇嘴,驭马返回军阵中。
肃卫了解她远胜于了解自己,如何看不出她的疲累,下意识的上前,想要递给她水壶。
霍瑞更快一步。
任谁都想不到,那个和元祯公主水火不容的霍小将军,有朝一日也会嘘寒问暖:“你的伤怎么样?”
“已经快愈合了,没事。”
“那,要不要喝点水?”
“好呀。”
闻瑶笑起来,一双晶晶亮的眼眸眯成两道柔软的缝隙,那里面只有霍瑞一个人的身影。
大战将近,苦中作乐,周遭几个与霍瑞关系亲近的将领故意压着嗓子起哄。霍瑞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抚摸自己的耳垂,不得不说,那憨涩的模样,真是讨人喜欢,也不怪老皇帝和淑贵妃都中意他做闻瑶的驸马。
“好了好了。”徐宝珍最为年长,适时站出来,满脸正色的调侃道:“回奉天少不了你们的喜酒喝。”
霍瑞和闻瑶都没有否认喝喜酒的说法,也没有应承什么,一笑了之。
眼看这对欢喜冤家终于好事将近,将领们皆是稀奇又欣喜。
唯有肃卫,难以遏制的嫉妒犹如野草般生长,洪水般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这种嫉妒并非出自情爱。
他只是,不喜欢这种被霍瑞取而代之的感觉罢了。
可不喜欢又能怎样,闻瑶身边的位置,是他亲手割让的。
肃卫原以为,经过一世,死过一次,见过那个满心满眼都是驸马的闻瑶,他该放下了,能释然了,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但有些东西,早已不知不觉刻在骨子上,锲在在灵魂里。
肃卫清楚的明白,他此刻的煎熬,不是将要结束的短痛,而是刚刚开始的长痛。
可能是断更太久,好卡啊……我废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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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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