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应该是一个美好的词,可若在前面加上“不幸”二字,便显得可悲了。
林霖的童年有过快乐,但是太短暂。父母去世,他和姐姐相依为命,然而等他长大了学会自力更生时,姐姐也走了。
姐姐告诉他,她要出远门挣钱去了,临走时也许下了承诺,不过幸运的是,姐姐有遵守诺言。姐姐每年都会回家一趟,不像说谎的耗子,一走便再也不曾出现。
其实,他的过去也说不上很惨,毕竟总有人会陪着他。父母去了姐姐会陪着,姐姐走了耗子又出现了,他挺知足的。尝过了离别的痛,也体会过陪伴的温馨,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可是他忘了,他是人,是人便会有私心,有私心便会有奢望。
即使他心里说着要知满足,身体上却还是在渴求着被关爱。他希望被触碰,他喜欢别人身上的温度。
耗子离开的这几年算是他的空窗期,没有人再陪着他了,那短暂出现的“善意”不过是轻薄的假象,他所希望的触碰也仅仅是给他带去了痛苦。
没了耗子的保护,那些人又开始欺负他。
原本眷恋的温度,落在皮肤上时的温热,也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他开始害怕被触碰,害怕有人抓着他,仅是肌肤相触,他也会忍不住颤抖。
他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黎同学的出现,他才重新体会到安心的滋味。
他打心里觉得黎同学是个好人。
黎同学不曾欺负他,黎同学会像耗子那样保护他,还会像耗子那样牵着他的手。诚实点说,他喜欢黎同学的触碰。
有时候,他甚至想乞求黎同学抱抱他。可是黎同学终究不是耗子,他也不能对着黎同学说出这样的话,他不想被黎同学当成变态。
所以,他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黎同学,你可以握着我的手吗?”
哈?!
黎旌丞震惊到近乎傻眼的地步。
〖你可以握着我的手吗?〗
这样的话他听得不少,很多人都这样说过。他在东区上学时,“我能做你女朋友吗?”“我能做你男朋友吗?”“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可不可以满足我的愿望吻吻我?”,这类让他厌恶到极致的话,几乎听得他生理性犯呕。
结果眼下,林霖对他这样说了。
他恶心吗?
他不恶心!
可正因为不恶心,他才会如此震惊。
他应该恶心的,或者说他应该拒绝。但是他跟吃错了药似的,居然主动伸出了手!
林霖貌似很高兴,还将手放在了黎旌丞的掌心上。
黎旌丞就没明面上看着那样镇定了,此时此刻,他心里极其复杂。
林小喵未免也太坦然了点吧……这一对比,他倒是别扭小家子气了。
不过见林小喵这样坦坦荡荡,丝毫没有其他不可言语的心思,他突然想到了林小喵的那位“朋友”。
林小喵肯定经常和他那位朋友这样做,否则林小喵不会这样问他,看来林小喵又把他当成了那个“hao zi”……
这样一想,手上便不自主地使了点力。
林霖也跟着瑟缩了一下,“黎同学……疼……”
细微的声音拉回了思绪,黎旌丞忙松开手,就见林霖原本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印出了紫红色的痕迹。
“抱歉……”
他打算收回手,林霖却轻轻勾住了他的指尖,腼腆笑道:“我喜欢黎同学的温度……”
操!
黎旌丞这次不是震惊了,而是觉着心口仿佛中了一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顿时灌满了心窝,激得心脏都止不住狂跳。
要不是林小喵的眼神太过纯洁真诚,他真以为林小喵在撩他。
怪怪的……
他仔细琢磨着这股陌生的情绪。
确实怪怪的……
很紧张、很急燥、很激动,还洋溢着欣喜……
这是种怎样的情绪?
不懂,完全不懂,太复杂了……
他试着把曾经有过的情绪通通回忆了一遍,想从中寻找到答案,可结果实在很不如人意。
他的生活算不上有趣,平时要么和老爹吵架,要么就是和兄弟一起找别人干架,所有的源自内心的情绪都直白到近乎暴力,而他也极为享受这种血脉喷张的快意。
但此时此刻不一样了……
这股情绪虽然来得快,可在蔓延时却没了狠劲儿,反而像是徐徐拂风扫过心口,缓缓注入四肢百骸。
指尖上的微凉已经滚烫发热,他感觉到了皮肤间的摩擦,也仅在瞬间,摩擦消失了,指尖的温度也在渐缓褪去。
林霖收回了手。
黎旌丞愣了愣,不动声色摩挲了下指腹。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林小喵的触碰会让他莫名心跳加快,完全不同于他自己的触碰。难道说……必须别人来?
他想了很多,但没有实质用处。反倒是林霖见他时而皱眉,面色不耐,以为他是在恶心,原本泛着欣喜的眸子瞬间失了神采。
他重新趴回桌上,默默将脸埋进了臂膀里。
黎同学好像不喜欢他的触碰,他以后不能再这样任性了……
他这般想着,脑海却浮现出了一个人。
〖啊,我是骗你,怎么了?〗
〖哈哈哈哈……谁会想和你做朋友啊,怪胎!〗
〖看见没,就是他!他还想抱我呢,简直跟他姐一路货色!〗
……
他被欺骗了,那人不想和他做朋友,只当他是玩具,想看他笑话。可是他当真了,还自以为是地将那人摆在了朋友的位置上。
听着那人的嘲笑,看着那人不屑的目光,他才恍然明白,原来善意也是可以伪装的。
那人就像是裹了一层厚厚糖衣的苦药,引诱着他一点一点靠近。等他尝到了甜意,放松了警惕,以为自己找到的是一颗糖果时,那人便毫无忌讳脱去伪装,露出了里面苦涩的药丸。
苦药里没有治病救人的东西,而是塞满了破碎的玻璃渣子。他也毫无防备地吞了下去,结果被划得血肉模糊。
他回忆着那时的滋味,胀痛的心脏撕扯着他的思绪。
他又开始害怕了。
黎同学会是裹着糖衣的苦药吗?黎同学会不会也像那人一样,只当他是消遣的工具?黎同学真的拿他当朋友吗?
自我否定的人一旦产生了怀疑,便会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林霖捏紧了手,指甲陷进了肉里,有些许疼痛,效果却出奇的好,他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深深吸了吸气,他慢慢坐直身体,挺直的肩膀坚持了几秒便露怯地往内耸了起来。他看向还在皱眉思索的黎旌丞,犹豫着开了口。
“黎同学……”他轻轻叫了声。
耳边飘来细微的声音,黎旌丞反应却极大。他先是愣了一下,干干笑了笑,回道:“怎么了?”
“黎同学你为什么会想着和我做朋友?”他屏息凝视,祈祷着黎同学不要说出那番话。
“为什么?”黎旌丞微微勾起一抹笑,“感觉吧,你看着就很讨喜。”
讨喜?
林霖想笑,脸却僵硬得无法牵动肌肉。
讨喜吗?
〖你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你明明不喜欢我的。〗
〖因为我突然发现你很特别,你和别人不一样。〗
“黎同学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别人不一样?”
黎旌丞眉头微动,“嗯,你确实特别,和别人很不一样。”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可传到林霖耳里,却成了长满尖刺的荆棘,动听却格外伤人。
一模一样……
黎同学的回答和那人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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