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声轰响自远处处响起,大地震颤,邻水县人梦中惊醒,爬出营帐遥遥望去,只见黑越越的夜空里红光闪过,却不见堤坝处深深断裂,如巨龙蜿蜒在盛国土地上的锦江忽然改道,似庞然大物般朝着锦州万家灯火匍匐而下。
一夕之间,沧海桑田,饿殍遍野,呈报灾情的奏章雪片一样递进了皇宫……并着李雨泽的死讯。
广灵宫中。
太医尽数跪在殿外,已然有一炷香的时间了,日头毒辣,他们却觉得遍体生寒,人人噤声,不敢言语。
殿内空荡,只有卧床放下一道半透的纱幔,影影绰绰勾勒出里面的人影,一人静卧,一人呆坐。
“啪”一声脆响。
王妙璇扇在了皇帝的脸上,却因这一下实在动了火气,怒急攻心,哇的呕出一口鲜血来,染红了白色的寝被。
她面白如纸,一道嫣红的痕迹顺着下唇蜿蜒,触目惊心。看向皇帝的眼睛透着深重的恨意,她开口:“你的儿子被你弄死了?没人觊觎你的皇位了?你可满意?”
李昇脸上带着一道浅色巴掌印,抓着王妙璇不住挣扎的手,眼神复杂:“妙璇,这不是朕的本意。”
“哼!什么是你的本意?将小雨点送去那偏僻之地自生自灭不是你的本意?!咳咳……”
王妙璇又止不住的咳,咳着咳着眼圈泛红,依旧质问道:“忌惮我娘家,故意将我和小雨点分开不是你的本意?!李昇,你不要忘了,你这皇位是怎么来的!”
李晟被触了逆鳞,怒而将手扬起欲打,看见王妙璇因痛哭而红欲滴血的眼睛,却还是不忍,冷冷回了句:“皇位是我自己挣来的,不要总是提及你母家,若不是你嫁给朕,十六年前死的就不只是周颖康了。”
说罢拂袖离去,走到殿外,看见乌压压跪着的一片人,掸了掸衣袍,神色默然:“皇贵妃听闻大皇子噩耗惊惧伤身,你们务必将她治好,若她有什么闪失,你们便洗干净脖子吧。”
众人头压得更低,从嗓子缝里颤巍巍挤出一声:“喏。”
候在门外的侍女鱼贯而入,其中一细瘦高挑的女子掀起纱幔进帐。
“可别再来烦老娘。”卧床上的王妙璇抹了一把唇下血迹,正低低骂了声,看见了她,面色一瞬放松的怅然,松了松眉心揉道,“银蝶,如今还没有发现尸首,小雨点会活着的对不对?”
银蝶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只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王妙璇眼中有晶莹泪珠流下,划过冰肌玉骨的脸颊,银蝶替她拭去了。
她复又睁开眼,目中悲伤带着决绝,吩咐道:“银蝶,告诉梦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把整个锦州给我翻个底朝天,也要将小雨点找出来!”
承阳宫中,龙涎香在空旷的大殿上袅袅升起。
门窗紧闭,日头透过窗框被切割出形状,哪一方明亮的天地中,有细小尘埃浮游其中。
李沐泽紧绷着脸,看了接过了老师递来的信封,他打开看,登时腥味扑鼻,一角沾血布块掉下,让他瞳孔骤缩。
曹旗鹰隼似的双眼盯着他的脸色,笑意不达眼底:“这是当地太守寻人找到的大皇子的遗物,恭喜二皇子,已除大患。”
闻此言,李沐泽连连后退几步,跌坐在了软塌之上,满是不可置信:“他怎么会死?!他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曹旗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却快步走上前去扶住了李沐泽,温言劝告:“殿下还请保重,皇家争斗,向来是你死我活,当初指派那个探花去行暗杀之事的不是您么?”
“不是!”李沐泽胸口急速起伏,下意识反驳,“那探花手无缚鸡之力,况且一路被流放过去,即使有命接近皇兄,也早变成了废人,怎么可能成功行暗杀之事——”
未说完当下愣住。
曹旗松开了扶他的手,站直了身子。他的身躯庞大,投下的一片阴翳笼罩着李沐泽。
只见他负手而立,垂首慢条斯理道:“哦?那殿下当时信誓旦旦只是为了哄骗我而已?”
李沐泽不敢与他对视,腮帮紧咬,扭过头去。
曹旗脸上肌肉颤动,转而变作悲伤不忍之态,幽幽道:“殿下,民间兄弟尚且会为了家产兄弟阋墙,更何况皇室。殿下心存仁慈是好事,可若太过妇人之仁,便大为不该了。”
“殿下年幼丧母,是臣从小不离不弃陪在您身边,将你扶持到如今的位置上,若是没有了我,你如何和大皇子争?”
“如今殿下竟然欺骗于臣,让臣好生痛心。”
听这番话,李沐泽将头转回来,见曹旗方过而立之年,头发却已经有些花白了,知他是为自己鞍前马后,心中的自责压过了怨愤,自拽了他的衣袖,有些撒娇的意味:“老师莫伤心,既然皇兄已经……那我之后便定听老师教诲,再不做违逆老师之事。”
曹旗脸上渐浮现了慈爱的笑意,道:“殿下如此说,臣便是死也值了。”
安抚李沐泽休息后,曹旗恭敬退出大殿,带上了门。
转身时,立有一身穿官服的青年跟上,问道:“李雨泽当真死了么?”
“放心。”曹旗乜他一眼,冷道,“不管这是真的假的,我都会让它变成真的。”
*
此时的锦州,哀鸿遍野。
良田房舍尽数被淹,无数人在席卷的洪水中丧命,幸存的百姓只能爬上高处,只能苦苦等候营救。
然而锦州城也被淹,水位能没过人的腰腹,州府各级官员当夜皆窜逃,一时竟无法阻止起人力来抗洪。
王敬轩和邻水县百姓吃住在山上营帐中,反而没受到太大的影响,可是遥遥望去,四周竟皆被水围困。
吃食已然不够,心中也惦记着救人,王敬轩见这座山上竹林繁密,便命人砍伐竹子做成竹筏,派一队人去搜幸存者,一队人去邻州借粮,如此一来,也撑过了几日。
这几日他迟迟寻不到李雨泽的下落,心急如焚时找到了梦璃。她昏死在营帐不远处,伐竹的士兵发现了她,赶忙上报。
王敬轩过去的时候,见她身后是一路的血迹,登时心惊。
梦璃惊醒后,便不言不语,流泪不止。
见到王敬轩,她猛然暴起,死死抓住他的衣领,恨恨道:“水患之事非地动引起,抓住幕后指使之人,给王爷报仇!”
……
自说水患当夜。
梦璃得了李雨泽的令,飞身去抓那放箭之人。自看背影,她便知道,此人就是上次放冷箭杀矮胖官差那个黑衣人。
他在前面逃,梦璃紧紧缀在他身后,每当离得过近之时,那人便会加快速度;每当要跟丢之时,那人却又显出身影。
跟了一炷香时间,梦璃便察觉出不对劲,上次在城中,这人只百米距离便完全将她甩开,如今还是在夜里,照他的功夫,怎会让她穷追致如此。
她心中一惊,即刻转身返回,到了营帐中寻不见李雨泽的踪迹,当即慌了神,出了营帐,看到了周念之翻出来的尸体,循着踪迹到了坝上。
正正看见了他们滚下堤坝的一幕,她飞奔上前欲拉,却只拽下了李雨泽衣服的一角。
当下一颗心几乎要跳将出来,抓着那边沾血衣物,失了理智竟欲入湍急洪水中寻人。
夜风鼓噪,她已经跨上了堤坝,这时,听见了远处嚎叫哀哭之声,她远远望去,竟看见本掩在暗夜中的营帐,此时竟火光冲天!
想都没想便冲过去,竟见方才她跟的那黑衣人用火将众人圈在营帐中,一箭一箭地展开了屠杀!
梦璃怒火烧心,正无处发作,提剑上去连出杀招,要与那人拼个你死我活。
刀光剑影“当当”响声不绝,梦璃横剑挡住刀的下切之势,两人近身,目光交错,梦里猛地扯下了那人的面罩,见他脖颈之处刺了什么青色的图案。
那人一惊,趁梦璃不备,翻转刀刃下切,砍向她的腰侧,而梦璃受痛却发狠,一手抓住刀刃掣肘于他,另一只手挽了个剑花,冷光闪过,猛然刺入他的肚腹,不顾腰腹疼痛,挺身向前将剑身整个顶入,嗤嗤作响。
见她如此不要命的打法,那黑衣人一掌击她左肩,这一掌带了内力,梦璃猛然退后连倒几步,喷出一口鲜血。那人转身逃了,梦璃想的没错,因她仅跟了两步,便见那人如鬼魅一般隐入了夜色中。
她心中吊着一口气,欲为李雨泽报仇,不顾伤势连夜去寻王敬轩。走了半路,便听见身后一声爆炸轰响,夜风中裹挟着火药的硝烟味。
时空静默一瞬,缓缓地缓缓地,那一堵高高的堤坝,像是有人自后用力拉着般,开始只是迟滞着歪斜,零星碎石迸裂掉落。
可逐渐那人的力量透支,堤坝高墙如天崩般轰然倒塌,巨力猛拍之下碎石四射,狂风啸然。
堤坝不再,堤坝之上的营帐亦不再,修坝的工人与士兵,无人生还。
梦璃被这巨响震醒,她理智回笼,所有事情自脑中纠缠。
刺杀中郎将,刺杀王爷,毁坝,这其中有什么联系?这伙人到底想干什么?
洪水仿若天倾,此景或许只有神话上记载的“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可作一比。
梦璃唇无血色,一手捂住腰侧的伤口,一手拄着长剑,朝山上奔逃而去。
……
王敬轩得了梦璃的消息,却只是上报了李雨泽的死讯和遗物。
因为关于梦璃的说法毫无可用线索,他欲提笔,却不知该从何处写起,便同梦璃商量了一遭。
梦璃已经恢复平日的模样,她想了一遭,若王爷在此,她会怎么做?
锦州遇灾,于程锦只是个不顶用的废物,朝廷派来的官员还在路上,况且也并不了解锦州,王敬轩需要挑起大任,不能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必须顾全大局,从长计议。
此时因水患已经人心惶惶,若再多出一个反贼,锦州必定大乱。
况且此事既无人证,又无线索,贸然上报派人去查,恐打草惊蛇。那蒙面人生死未卜,若他已经死了,那些人并不知道他们已经暴露。
与其大张旗鼓,不如暗中调查。
梦璃下了决断,又得了信鸽的消息,伤还未好,她便等不及,装扮成平民的模样,撑一条竹筏离去了。
王敬轩在岸上目送她离去,亦见一叶竹筏驶过来。
一抱着琵琶的女子,身姿窈窕,面容娇媚,虽蓬头乱发,也是楚楚可怜。
她登岸之后,见到王敬轩似是在等她,便丢了琵琶扑上去,眼中泛起泪花:“将军,你不知道奴家多担心你。”
王敬轩收回了目光,心中正烦闷,无心情爱,耐着性子道:“我不是大好,倒是你,你有钱,为何不去邻州避难,要来我这?”
柳娘红了脸:“我、我自赎了身,以后常伴将军左右,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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