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山

小花长得和寻常狗不同,短身圆腰粗尾巴,耳朵也出奇得大,眼睛却小,刨去四条腿,活像个刚从土里拔出来的大白萝卜。

但小花不是白色的,它圆滚滚的肚皮是白毛,此时已沾满灵鹿峡雨后的淤泥;被毛是亮到发光的黑色,一直延伸到头部双眼之上,从眉毛处整整齐齐截断(如果它有眉毛的话),青绕总是嘲笑它天生锅盖头,盖了俩滴溜溜小黑豆,气得小花龇牙咧嘴。

此时的小花却正经得很,它飞奔在灵鹿峡最高处的森林里,迅如闪电静如风。它的前方是一只同样飞奔的灵鹿,它身体雄壮,不似小花狼狈,鹿蹄轻踏高昂着胸项,溅落一路露珠,灵活地穿梭在清晨雾气之中,宛如山间精灵。

“小花~超它~”少女清脆但又充满散漫的嗓音回荡在林间,小花得令“汪”了一声,随后便四肢长跃,拉直了身子追上灵鹿,保持在它前方一身的距离内。

“小花~挡!”

小花大耳微动,迅速变向侧身横档,眼神凶狠地望向丝毫没有减速的灵鹿。灵鹿只是后腿一蹬高高跃起,从小花的头上跃过。

“唉,就是现在了。”不知何时少女已出现在灵鹿上方的树枝上,她似乎是刚睡醒,伸了一个大懒腰。

她脸颊清瘦,双眼却灵动如泉,风吹发丝迷眼,她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一袭绣青边白衫此时已和小花一样沾满污泥,为了方便袖口也用青绳束起,穿着一双同为青色的素履,扶站在高大的枝桠之上。

随着灵鹿起跳,少女飞身一跃,双手抓住鹿角,稳稳坐到了灵鹿的背上。

灵鹿受惊大幅度地甩动身体,企图把骑跨在自己身上的少女给丢掉。少女看似随意却将鹿角抓得很紧,沉下呼吸快速聚气。

接连被小花追赶、被少女骑跨,受惊的灵鹿失去了辨别方向的能力,凭着本能在森林里横冲直撞,竟朝青崖的方向撞了过去。

小花在其后追赶,没了少女指令,小花惊慌了许多,只能一边追一边吠,而骑在灵鹿身上的少女依旧面色平静,凝心聚气。

灵鹿离青崖不过五步,只需几跃便人鹿坠崖,小花更慌了。

少女缓缓呼出一口长气,轻念到:“惊鹿不栖,收型定性,伏!”

灵鹿最后一跃,随即伏低身子迅速止步,将将停在了青崖边沿,几块大石头被它蹬落掉进崖间的雾气中,连个声儿都没激起来。

少女的身体软弱无骨,顺着灵鹿的后背滑了下来,便就地坐着。她轻抚灵鹿长颈安抚它,小花也跑到她脚边嗅闻着,发出担心的“呜呜”声。

少女拍了拍小花的脑袋,打了个打哈欠,双眼又困得快睁不开了:“我没事,就是有点困了。你做得很好,今天助我收了灵鹿,我的驭兽术也算小成,这下师父该让我睡个懒觉了吧。”

“汪!”小花顿时开心了起来,坐在地上摇着尾巴回应。

经过刚才一番追逐,人、狗、鹿都疲惫万分,少女和狗靠在灵鹿身上,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她再次睁眼已是晌午,炙热的太阳烤得她一身汗。

少女抬头伸了一个巨长的懒腰,长到小花以为她保持双手高举的姿势又睡着了。结果她懒洋洋开口到:“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呐。”

她拍拍小狗脑袋,总算睁开了眼睛:“走吧,回家吃饭。”

少女翻身跨上灵鹿,小花跟在后头,一人一鹿一狗慢悠悠往山下走去。小花一边走一边玩着林间溪水,一会儿趴在水里吐舌头,一会儿探头抓鱼,呆头呆脑惹得少女也忍不住大笑。

只是她笑一下似乎就耗尽了所有力气,马上又佝偻着身子靠在灵鹿背上闭目养神。

其实她并不累,只是懒得坐直身子,懒得睁开眼睛。

师父经常说她,年方十五,性格却懒散得像村口五十岁的懒汉。和衣而睡,因为懒得换衣服;一日一餐,因为懒得吃饭。

“就差懒得活了!”师父的咆哮如雷贯耳。

今日还没走到灵鹿峡茅草屋,少女和狗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她难得想念镇子里的烤鸡。

怎么想着烤鸡,鼻子里还真闻到了炭火味道?少女甩甩头,觉得自己饿晕了。

小花却双耳一竖,黑色的大鼻头快速耸动嗅闻,“汪汪” 了两声便迅速往茅草屋奔去。

“怎么了?”少女也警觉起来,倏地睁开双眼。

这碳烤味不像假的,似乎真是从茅草屋传来的!

师父在家烤鸡?不对啊,这味道也太大了。

前方有黑烟升起,少女心觉不妙加快了速度,不到半炷香便已到了茅草屋前。

确切地说,到了一堆黑色灰烬前。

一人一鹿一狗,看着眼前还在冒余烟的一坨坨灰烬傻眼。

茅草屋呢?师父呢?猪呢?怎么出门驭个兽还被偷家了?

小花想冲进曾经的院子找人,却被少女一把拦下。

“小花,卧!你跑进去就成碳烤小狗啦!”

小花嘴里发出不甘心的声音,听令卧伏在原地。

灵鹿对这乌烟瘴气的景象非常不满,愤怒地踢着后蹄,少女只好发令将它遣回森林,然后就走进了这堆灰烬里,企图寻找师父留下的蛛丝马迹。

临走时不是还好好的,难道是有人来寻仇烧的?

师父平常看起来不太靠谱,喜欢在背后骂别人,这么多年她骂过的人不带重复的能有上百号,这性格当年也没少惹到别人。

那师父呢?

师父死是不可能死的,最多被抓了去吧。

少女心想,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师父的样子。

遍寻无果,少女觉得累了,放弃得很干脆,只是更想吃烤鸡了。

她颓然坐到小花边上,小花委屈地把头放在它膝盖上,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虽然小花不会说人话,但她懂小花的意思。

“今晚.......我们睡哪里啊?”

少女复又起身,苦恼地来回踱了两步,又懒得动了,坐回原地。

忽而头顶一道银光呼啸而来满是剑气,少女眼神一凛,脚踏碎叶翻飞躲开。

那是一把剑,剑身长而窄,剑柄一颗绿珀格外醒目,其内似有一颗白色物体,少女认识。

师父说那是东海的一颗千年龙牙。

大概是师父吹牛的,毕竟这世界只有驭龙传说,却无人真正见过龙,就连驭兽世家的赵家家主——万兽之王赵追,也不敢说见过。

这柄剑,正是叶珀的佩剑——琥珀龙牙剑,如今位列天崇神剑榜第八的剑。

琥珀龙牙迅疾插入一块黑石上,少女走进一看,石头上除了有一把剑,好像还刻有东西,是新刻上去的。

“相依十五载,石悲竹涕,今日离散,生不复见,望青绕一世安好。”这段文字的旁边还刻了一个哭泣的小人头和小狗头。

还有心思刻这东西,看来师父是没大碍,只是.....

青绕青筋暴起,鼓足力气仰头对天破口大骂:“去你的叶珀!有你这么当师父的吗?你走就走了,烧我房子干嘛!!你让我和小花睡!哪!里!”

“嗷呜~~”小花也跟着她仰天长啸。

青绕骂累了,眼睛也饿花了,另一排歪七扭八的小字却刚好进她眼里:去狮岭。

青绕皱眉,自己这十五年连灵鹿峡都没出去过,哪知道这狮岭是什么鬼地方?师父在那儿吗?让我去那儿干嘛?

青绕又饿又累,不再去想那么多,房子也没了,今天是无论如何都要下山的。

青绕不会用剑,师父从小到大教她的功夫只有半吊子驭兽术,碰上这神剑琥珀龙牙,她更是没办法。

想起小时候想偷偷摸一摸这剑,结果被师父发现了,把自己吊在房梁上足足两个时辰!那之后,青绕便对所有的剑都很恐惧。

但也不能让这神剑就这么留在这儿,她咬咬牙,颤抖着双手,费了大力气才拔出来,然后领着小花,迎着暮色往灵鹿峡下青神镇走去。

灵鹿往森林深处飞奔,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黄澄澄的夕阳漫天泼洒开,单薄的少女和肥嘟嘟的小狗走在路上,她背上背着一把当世名剑。

这天起,她走上了名为江湖的窄桥宽道。

···············

莫凭栏,天崇最大的情报组织,隐藏在男子青楼下,情报线遍布天崇的每一个角落。

小厮拿着两封卷轴,急匆匆地穿过莫凭栏花天酒地的贵妇们,直奔深闺楼而去。

深闺楼阁,石亭,坐看一江水。

“墨主,消息来了。”小厮将手里的卷轴呈上便离开了。

墨主纤细的五指缓缓展开卷轴,捻指轻笑。

江水晚来风,一夜之间便能将这消息吹遍天下。

石亭的两封卷轴上,第一则消息是:

陆良枝与三公主遗孤并未身死,如今已长大成人。

第二则消息是:

东方秋冥入先天境,重临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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