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吗?”雁临说,“有不少搭配,我都觉得可以更好一些。”
男子指一指店中挂满衣服的三个金属架,“全是新到的,麻烦你。”
梳马尾辫的售货员笑着附和:“我们不懂怎么搭配,要是能学到点儿门道就好了。”
另一名售货员小圆脸,大眼睛,麻利地下了矮梯,拿过一件青草绿上衣,当即请教:“像这件,我看着很好看,但是找不出放一起合适的。”
“等我看一下。”雁临摸着下巴颏儿,先扫视过墙壁上的衣物,又迅速检视过金属架上排排放的,拿下一件西装式灰色长外套,又指着墙壁上一条黑色膝上裙,“放一起看看。”
小圆脸立刻接过衣服,上矮梯搭配着挂起来,笑,“确实好看,就是一天比一天冷,有地儿穿裙子的人不多。”
“黑白色长裤也可以,现在鲜艳的上衣跟黑白灰格子都很配。”很多女孩子看疲了黑灰蓝,样式质地再高级,成套的也不会成为首选。雁临又选了一条黑色长裤递给小圆脸,“质量跟上装比较衬。”
小圆脸仍旧照做。
马尾辫在一旁笑了,“是好看。”随即有样学样,拿了一件红色毛线背心,“这种进了五件,但不是冷了加在毛衣外面的吗?自己会织的人多的是,只是样子没这么讲究。”
“有没有存着的白衬衫,穿在毛背心里边,外面加浅色休闲外套或是薄棉服,下面牛仔裤。”雁临不用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早已司空见惯,也做不到给自己脸上贴金,“听朋友说过,应该好看。”
马尾辫迅速着手落实。
雷子一直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期间遇到一个熟人,闲聊起来,不时往店里望一眼。
看的次数越多,越是奇怪:他家小嫂子不是去推销牛仔裤的吗?怎么在里面陪着售货员倒腾起衣服来了?
里面墙壁上的衣服倒腾得差不多了,雷子的耐心也告尽了,托朋友看着两辆自行车,进去看情况。
他从没有雁临偶尔出现的睁眼瞎情况,一进门,就看到收款台后面的男子,难掩惊讶,“小舅舅?”
男子一笑,“早看到你了,就看你进不进来。”又用下巴点一点雁临,“这是——”
“哦,我嫂子,就是我远哥的媳妇儿。”
男子眉梢微扬。
雁临留意到这边的动静,举步过来。
男子站起身,对她伸出手,“你好,我是徐东北。”
“你好。”雁临与他握一握手,“秋雁临。”
雷子问徐东北,“小舅,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一直在市里么?”他的姥姥有两段婚姻,膝下儿女的姓氏也就不同。
“朋友的店,我顺手帮着进货,今天过来看看。”徐东北说。
雷子释然,“我就说呢,都是服装公司老板了,怎么可能跑回县城开店。”
徐东北微微一笑,对雁临说:“你不是来买衣服的。”
“不是。”雁临这才记起初衷,有些尴尬地笑了,“我是瞧着这儿的款式最多,比其他店的档次高一些,就……”就犯病了,忍不了衣服被胡乱搭配着卖出去,再被人胡搭着穿上街头。
说起来,这间店里的衣服紧跟流行,有一些分明是仿的时下当红女明星的服装款式,看进货情况就能揣摩出,店里销售情况可喜。这说明县城的人愿意接受新潮的事物,增加了雁临从县城做起的信心。
徐东北理解地一笑,“有时候我也看不下去,动手整理过几回,但这俩丫头跟她们老板一样,记性差,等到下回还是抓瞎乱搭,偏偏衣服不愁没人买,时间长了我也就认头了。”顿了顿,问雁临,“遇到内行人不容易,在哪儿工作?”
“没工作。”雁临如实告诉他,“从雷子家借了牛仔布料,做了五十条牛仔裤,今天出来找找寄卖的地方。”
雷子点头。
雁临瞧着徐东北,“老板不在,我们有机会再来。”说着就要出门。
徐东北摆手拦下她,“店其实是我申请的营业执照,钱也是我出,亏了是我的,赚了是朋友的。我说了算。”
那么,到底是朋友的店,还是女朋友的?雁临心生笑意,没办法有别的猜测。
徐东北已对雷子发话,“把衣服拿来,我看看。”
“马上马上!”雷子一溜烟出门去。
雁临则犹疑地看着徐东北。
“不信?”徐东北带她到服装店里间,请她落座,找出营业执照、租赁店面的合同等文件给她。
雁临看过,这才放心了,“我是怕你因为雷子的关系卖人情,反而都为难。”
“不会。我是最不讲情面的人。”徐东北说。
雁临这才认真打量了他两眼。白衬衫,黑西装,寸头;桃花眼,面容线条流畅悦目,年岁在二十六到二十八岁之间。
他要是再加一副无框眼镜……就是典型的无贬义的那种斯文败类形象。
这种男人,可以做他的朋友、合伙人,千万不要做他的女朋友、妻子——雁临的结论,来自前世两个同类形象的好友。
雷子拎着两个尼龙袋过来,雁临帮忙打开,三种款式各选一条出来,拿给徐东北。
徐东北逐一拿在手里细看,不时看雁临一眼。
雁临坐到椅子上,从容自若。
“真是你自己做的?”徐东北问。
雷子抢着回答:“真的,用的家用缝纫机,线稿也是我嫂子画的。原先我以为,钉扣的时候得到厂里用机器,结果她自己买工具弄妥了。”
“钉扣倒是小意思,”徐东北轻声说,“别的我是真没想到。”
雷子眼含期待。
“只做了五十条?”徐东北问雁临。
“对。”
“都给我吧。”徐东北说,“价钱方面,颜色最浅的这款,卖完之后,算你三十三一条,其他两款三十五一条。我许给你的是一码事,额外赚多赚少是另一码事,有没有问题?”
雁临的心理预期,到手最高价也不过三十块一条,也已经做好让利到二十七八的准备,眼下这情形,纯属意料之外。她不自主地看一眼雷子,怀疑是他的情面所至。
徐东北看着她,神色清朗,“我也不瞒你,这儿衣服的价钱从一开始就比别家高一些,因为自认比别家的货好,你拿到别处也只是浪费时间少赚钱。”
“你都这样说了,我当然不会嫌钱扎手。”雁临笑着欠一欠身,“真的很感谢,我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徐东北坐到写字台前,取出纸笔,“买卖再小也得立个合同,初次打交道只能这样。等熟了可以立个长期的协议,还能提前付你一半资金。你说呢?”
雁临由衷认可:“这样当然最好,没心理负担。”
“这话对。不懂生意经的老骂我只认钱不认人,我要是气性大,得见天儿吐血。”徐东北无意间解释了自己先前那句“我是最不讲情面的人”。
雁临忍俊不禁。
雷子无语望天。
两个动不动跟人立字据、把人情搁一边儿的货,凑一起可不就一拍即合。
可不管怎么说,销路已经找到,这是最重要的。
雁临和雷子离开时,踩自行车的意态都透着轻松惬意。
他们不知道的是,徐东北站在店外,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凝眸许久。
两个售货员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偷空瞄着他,俱是面露愁容。
.
雷子送雁临回家就去了医院,把下午的事绘声绘色讲述一遍,末了说:“出了我小舅舅的店,嫂子还是去百货大楼看了看,问了问价钱,那边的牛仔裤也就三十来块。”
陆修远笑微微听着,觉得雁临有点儿邪性。
要说她精明,偶尔真的特孩子气,再加上不沾烟火气的长相,让他有时疑心她年龄多报了一两岁;
要说她没心计,就算只听雷子陆陆续续报信,也能断定她对时装从设计到销售的流程门儿清,采取的都是正规商人的方式,不想占便宜,但也绝不肯吃亏。
天擦黑时,刘云来了,交给陆修远一个大大的鼓鼓的牛皮信封、一个商场购物袋。
陆修远先看了看购物袋里的东西,随后从信封里取出一沓大团结,递给刘云,“拿着,应得的。货有没有留下送人的份儿?”
刘云眉开眼笑地收了钱,“留了,赶明儿给伯父伯母和我嫂子送过去?”
“嗯。”
正说着话,雁临敲敲门走进来,两手各拎着一个袋子,见到刘云,绽出喜气洋洋的笑脸,“好几天没见你人影儿,跑哪儿去了?”
刘云看到她也挺高兴的,喊了声嫂子,然后说:“远哥让我倒腾两批货,到手后得销出去,跑了趟市里和北京。”
“怪不得。”雁临把一个袋子递给他,“叫上雷子大军,到食堂找地儿吃饭去,赶紧的,有饺子。”
“谢谢嫂子!”刘云乐滋滋走人。
“做饺子了?”陆修远问她。在他的家里,吃饺子一向算是件大事,不论祖辈父辈,就没一个擅长包饺子的,但凡正经吃一顿,就得忙活大半天。
“是啊,他们吃肉馅儿多的,我们吃香菇肉丁和面丁小白菜的。”雁临一边说话,一边麻利地放好餐桌,摆上两道凉菜和两份饺子,“大军下午四点多钟就把菜肉送到我那儿了,不然真来不及。”
“要是在家里,再过俩小时也不见得吃上。”陆修远凝她一眼,“本事不小。”
“也就会做饭做衣服。”雁临明眸微眯,递给他特地带来的碟子,拿出个小小的瓶子帮他倒了些醋。
陆修远深深呼吸一下,有些微的恍惚。
真奇怪,明明是医院的病房,此刻却给他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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