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班的寒假非常短暂,当院子里的迎春花吐出第一个花苞的时候,梁苏便回到了庐景一中。她兜里除了日常的二十元生活费之外,还有一块六毛八分零钱,用红色彩纸包成菱形,是王婶特地给她的压岁钱,用特殊的数字取个好彩头。
新学期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少了好几个,有的是父母到年纪退下来顶职直接去单位见习了,只等七月份毕业证发下来就转正。三月份省里又派下来工作队组织征兵,几名成绩摆尾的男生体检通过之后也不常来学校了。偶尔回来办手续的时候,都昂首阔步神采飞扬的,眉眼间已经依稀带有现役军人的威武和自豪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份,在似火骄阳和阵阵蝉鸣中,整个班的氛围都有些躁动不安。老师们差不多也不在讲授新的内容,上课的时候除了带大家复习下主要知识点之外就是坐在讲台上等待学生提问答疑,没有问题的同学就在下面自己复习,遑论科目。
方兰兰瘦了一大圈,早期贪黑的学习让她终日挂着浓重乌青的黑眼圈。她最后一次摸底考是年级第十名,沈老师说发挥正常的话很有希望读中专。虽然说中专生在这个时代也具备国家干部身份,还包分配,可学生本人还是多多少少觉得有些遗憾。
“梁苏,你说我的成绩还有机会提高一点么?”方兰兰侧着脑袋问道,眼前的稿纸早已被她用圆珠笔划的不成样子。
“稳住心态应该可以。”梁苏实在不忍心打击她的自信心,“不过就算发挥平常也能进中专,挑个好专业三年之后就能吃皇粮了。”
“跟我爸爸说的一样,他说到时候让我去隔壁市读师范,不但学费全免,出来之后当老师还有寒暑假。”方兰兰口气哀怨的转了转笔,“总觉得一辈子被困在这小地方挺糟心的,但我不聪明,成绩也不够好,能不落榜就已该烧高香。”
梁苏没说话,平心而论对于资质平庸的方兰兰来说,读师范是个不错的选择。以后出来当个小学老师,既能照顾家庭压力也不算大。可就凭现在的一纸成绩来决定一个人未来的发展,未免草率了些。毕竟未来的二十年国家将日新月异的高速发展,外企进驻,经济特区腾飞……可是现在就算她有心说出来,也只会被身边人看作彻底的狂妄分子。
方兰兰看出梁苏的心不在焉,用圆珠笔敲了敲她的手背:“你想读什么专业?去哪儿?”
梁苏用右手托腮,眨巴着水光潋滟的大眼睛:“没想好,我也不知道学什么好。”
“你肯定有大学上,没准还是本科。”方兰兰一脸羡慕地说:“马上就要填志愿了,沈老师都说现在再不憧憬下,到时候志愿表放在面前,只能干咬笔杆子挠头。”
梁苏忽然想起,这个年代的高考时先填志愿再考试。上辈子她高考的时候被父母怂恿着念了财会,说她学习好以后是赚大钱的料。结果注册会计师考试倒是过的容易,却因为一时疏忽,被事务所那些老谋深算的老江湖们拖去背了锅,连职业资格都差点儿没保住。
“总得把稳些才好。”梁苏垂下鸦羽似的睫毛,“不然好高骛远,调档的话就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直线思维的方兰兰以为她受了陈跃进等的影响,毕竟这几天没课,那帮游手好闲的调皮鬼成天在梁苏的面前说起十年浩劫。动不动就把黑五类、戏子等侮辱性词汇在梁苏面前重提。“没事的,你别受那些人的影响,他们就是自己成绩差考不上大学嫉妒你。你大胆报心仪的学校,别想太多。”
梁苏知道方兰兰是好意,她心想自己两辈子加在一块儿都快三十岁的人,怎么会跟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叛逆少年置气?却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接受对方的开导,于是方兰兰心满意足的低下头继续做题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梁苏掐指算算,距离正式填报志愿只有一周的时间。这几次考试她都稳在年级一、二名,按理说考个本科问题不大。只是这专业如何选倒是让人犯愁。王婶不识字,肯定没法问她;班上同学也不熟,何况还可能有人把自己视作竞争对手,得防着暗地里使绊子;各科老师的话也不能全信,毕竟他们也没读过大学,更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
想到这里,梁苏决定好好研究下国家政策。她知道未来会大力开放,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并大力发展外资经济;还知道高科技产业会突飞猛进,进入二十一世纪以后,中国的飞船会翱翔太空,互联网进入千家万户……
梁苏进入校阅览室,找到管理员软磨硬泡要来了近一两年的报纸来看。她越看越郁闷为什么身体原主没有选择读理科,不然还可以做个热血青年投靠航天院校,响应国家号召为四个现代化做贡献。文科在这个年代能选的专业本来就少,历史中文这种学科实用性太低,虽然现在的大学生还包分配,但九十年代会有下岗潮,学了这些万一下岗就只能喝西北风去;小语种自己倒是感兴趣,可如今十年浩劫刚过,这方面国内的师资基本上为零,报北京的一流学校又要冒分数不够落榜的风险;学财会的话就更加不愿意,上辈子就摔在这个坑里爬不起来,这辈子再也不想重蹈覆辙。
心烦意乱的梁苏越翻越快,十个指尖都不知不觉沾上了乌黑的油墨。正想去水池旁洗个手,忽然,一张年初的人民日报跳入眼帘,头条上鲜红的大字赫然印着:从今日起,《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正式施行。赶紧又翻了十来张,发现了一个更加令她惊喜的信息:一九七九年,中国宣布重新恢复了律师制度!
想想现在各**学院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学生还没毕业,梁苏兴奋的捂住胸口,仿佛找到了二十年后的财富密码。无论是经济腾还是科技进步都少不了摩擦,这时候法律工作者的介入就必不可少。未来的中国将是一个法治社会,立法专家、法官、检察官和律师都可以在各自的领域放开手脚大有作为。再不济学通了法律法规,没那么容易被人忽悠,遇到上辈子那样的陷阱可以躲得远远的。何况眼下法律专业并不热门,避开北京和上海几个热门大学,以她的成绩考个实力比较强的政法学院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等到填志愿那一日,梁苏胸有成竹的在第一志愿上填上了远在西南的渝城政法学院法律专业。之后的几个志愿分别填上了西安政法学院和长沙司法高等专科学校。等她洋洋洒洒填写完志愿,却见身边站着的沈老师面容严肃,盯着她的志愿表直摇头。
“梁苏,你真的下定决心读法律?”午休时段,沈灵芝把她带到空无一人的走廊上,郑重其事地问。
“嗯。都是我深思熟虑过了的。有什么问题吗?”梁苏故作轻松地说。
“唉。”沈灵芝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梁苏父母双亡,填志愿这种大事身边实在没有个可以商量的人。“学校填的还合适,城市也不算热门,按照往年分数线算稳妥的了。只是这专业……”沈老师警惕的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你的出身算不上特别好,一旦某些运动卷土重来,只怕你会受到冲击。”
“老师您不是总对我们说当下在搞拨乱反正,不但冤假错案全部平反,升学就业看本事不看出身的吗?”梁苏莞尔一笑,心想对于未来我可比您清楚得多,那些荒唐的事卷入历史的垃圾堆里,再也不会重来。
“你还是太年轻,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沈灵芝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学究型性格,为生活所迫才站上了讲台,当然说不过伶牙俐齿的梁苏。几番争辩就乖乖败下阵来,最后的结果是双方各退一步,本来的志愿不变,梁苏又在专业“是否同意调剂”那栏打上了勾。
高考后休息了不到一周,梁苏就被王婶介绍去纺织厂做了临时工。毕竟将来的学费生活费是一笔大数目,她打算趁假期勤工俭学多赚点钱,至少去了大学之后手头能宽裕点。当穿绿色制服的邮递员在胭脂色的夕阳下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到工厂楼下送录取通知书时,对面前站着的系围裙戴大口罩满身棉绒的纺织女工根本不敢认,足足核对了好几遍身份证之后才敢把录取通知书双手奉上。
“耶!我考上渝城政法学院了!”梁苏连跳了几下,把薄薄的录取通知书盖在脸上,深吸了一口残存的油墨香气,又和跟随而来的王婶热烈拥抱。王婶把双手在围裙上用力擦拭一番,颤抖着接过了录取通知书,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婶子,通知书你拿倒了。来,校门朝上,字在下头。”梁苏满面春风的挽着王婶的胳膊,这是她自穿越以来活的最扬眉吐气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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