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死了!”
傍晚时分,周茵茵喘着粗气跑进寝室,抓起案台上晾凉的白开水就喝。正在背单词的杭丽从写字台边抬起头望了一眼,又接着沉浸在字母的世界里。梁苏披散头发侧躺在新发的竹凉席上,懒洋洋的读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中国法制史》。
“晚上的校园舞会,苏苏你去不去?”周茵茵喝饱了水,抹了把汗,连蹦带跳的来到梁苏床下,一把抽掉了她手中的书。“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你都躺了一个多月了。”
梁苏揉揉眼睛,正准备答应下来,只听见杭丽咳嗽一声,笑道:“咱们苏苏是心有所属的人,哪像你成天一副思春少女的模样?”
“呀,真的?”周茵茵吃惊地瞪大眼睛:“快说说,是什么样的青年才俊能入咱们大小姐的眼。”
“政治系最英俊有前途的学长。”杭丽冲周茵茵扬扬手中的词典,“想知道吗?我先考你几个单词,猜对了就告诉你。”
周茵茵对英语学习从来没什么兴趣,甩了甩时兴的齐耳短发,轻轻推了杭丽一下:“好姐妹之间还要卖关子,真不够意思。”
杭丽虽然已经过了二十岁生日,骨子里仍是小女孩心性,见周茵茵不愿接招,却也开诚布公的将答案透了个大半:“上次政治公共课上,苏苏去打招呼的助教。”
“可那次我们都知道苏苏认错人了啊。”周茵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后来每次遇到,于学长都会跟我们打招呼。对了,据说这次舞会是政治学专业的学长学姐特地为新生举办的,估计一表人才的于学长也会来吧。”
梁苏平躺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第一次政治公共课上,梁苏刚进教室就认出了一身中山装坐在最后准备点名册的于鹤立,于是笑盈盈的冲到他跟前打了个招呼。没想于鹤立满脸茫然地抬起头,顿了几秒又展开一副礼貌性微笑:“同学,我们认识吗?”
原来才短短两周不到,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梁苏略微有些懊恼,不过转而一想,仪表堂堂的大帅哥在哪个时代都是女生瞩目的对象,对人过目即忘实属正常,何况自己和他的初次见面实在狼狈的很,忘掉了或许是好事。
“我是法律系二班的梁苏,今后请多指教。”梁苏把上辈子礼仪上学到的优雅从容用在了这次伪初遇上,主动跟于鹤立伸手握了握,心想帅哥学长应该不会在忘掉她了。
梁苏不知道的是,在自己转身的那一刻,身后的于学长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脑袋,用红钢笔在她的名字底下勾勒出一枚小小的月牙。
“我不去,你们去吧。”梁苏用薄被蒙住脑袋,想到于鹤立心里就觉得窘迫,“快把法制史的书还给我,不然耽误了期中的论文作业,我要你们负责。”
周茵茵被梁苏的无赖口气逗笑了,全班同学中梁苏年纪最小,大家都对她多了几分宽容照顾。“苏苏,哪有这么严重,都说写作基础课的林教授是最好说话的。唉,给你给你。”说着便将法制史教材送回梁苏的铺上,又和杭丽薄薄地抹了层胭脂口红,换上珍藏在箱子底的苏联式布拉吉,牵着手欢声笑语地冲礼堂去了。
刚进校梁苏就习惯性仔细阅读过学生须知,渝城政法学院每年的奖学金都分为一二三等,评判标准以各门课程年度最终成绩来确定。梁苏算了算,一等奖学金的数目相当于大半年的学费,而每门课的最终成绩中期中考核要占一半的分数。所以她打算先从期中考核入手,为自己挣一个开门红。
梁苏确定了论文的方向——关于中国各个时代刑事犯罪的审判和执行。这个年代没有互联网,复印机也不普及,任何一点有价值的资料搜集起来全靠手抄。她翻身下床,从抽屉中取出墨水笔和硬皮本,工工整整地抄写起来。
自尧舜时代开始,中国就产生了犯罪这个概念,紧随其后的还有监狱制度的雏形。梁苏在闷热的寝室里伏案书写,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眼冒金星,只得拿了干净衣裳去浴室冲个凉水澡再继续。
刚端起脸盆,就听见门锁处有钥匙响动声,周茵茵挽着杭丽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周茵茵见梁苏汗水淋漓的模样,扑哧笑道:“我有个惊喜要告诉你,免得你洗完澡回来知道了,一蹦三尺高,到时候又是一身汗。”
梁苏早就对周茵茵这种故技重施的小把戏无感,却也不想直接拆穿,只得顺应她的意思放下脸盆坐下来托着腮做洗耳恭听状。杭丽扶着肚子,被梁苏逗的大笑起来。周茵茵挑挑眉毛,一字一顿地说:“这次我们可遇到了政治系的一大帮师兄师姐。”
“然后呢?”梁苏看着她新月般含笑的眼睛,“然后呢?”
“然后他们找我要联系方式,我就把寝室刚装上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们。”周茵茵欢快地打了个响指,“以后可有人接咱们出去玩儿了。成天窝在学校里,简直快闷死了。”
“是这样的吗?”梁苏偏过头问杭丽,她想得到一个相对可信的答案。
杭丽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桌面上刚装的那部米黄色的转盘电话上。
“别问她了,她一晚上都在跟隔壁班的某位帅哥共舞,还眉来眼去的。哪注意的到我?”周茵茵嘟起小嘴俏皮的说,杭丽被说穿心事,脸一红,忙扑过去掐她。梁苏趁机避开这混战成一团的大闹场面,抱起脸盆直奔浴室去了。
冰凉的自来水披头盖脸的浇下,令人瞬间神清气爽。梁苏用洗头膏仔细涂抹着头发,脑海里过电影般梳理着刚才从法制史教材上摘录的信息。这本《中国法制史》是民国时代东吴大学法学院出版社发行的,之前由于□□冲击,部分纸页被人撕毁,余下的内容也多有残缺不全。如果能同时获得图书馆内所有法制史相关书籍进行比对研读,或许能有所突破,提炼出属于自己原创的观点来。这样的话,她的论文在一堆拾人牙慧的学生作品中定能让批阅的教授耳目一新,不愁得不到高分。可图书馆条件所限,每次只允许学生借阅一本书,这个时代又没有电子版可以阅读,她实在犯了难。
梁苏越想越兴奋,直到寝室熄灯,闲聊八卦了半宿的杭丽和周茵茵纷纷进入梦乡,她还沉湎在法制史的世界中难以自拔。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脑海,既然图书馆是几间苏联援建的单层小砖房,晚上守夜的工人又通常都会犯懒偷偷回家,为什么她不能偷偷翻窗户进去,打着手电筒做好摘录,然后天亮之前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寝室呢?
重庆这座山城地势特殊,楼房多半依山错落而建,很多房屋的低层都在山体之下,推窗户能见到阳光的楼层最低也是第四、五层。梁苏之前观察过,这栋宿舍楼四楼到五楼之间的拐角处正好与对面的山体平行,间隔也不到三十公分。当初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她还被吓了一大跳。这个年代没有防盗网,这样的楼栋设计基本约等于外人可以轻易从对面的山坡上进入本栋。后来经过观察才放下心来。刚刚经历过一场巨大浩劫,人心相对淳朴。在象牙塔之内,基本上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清高风气,她用上辈子的社会经验来揣摩人心,倒显得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梁苏鼓起勇气,将用小半个月生活费买的手电筒揣进怀里,又用布袋装着纸和笔,蹑手蹑脚的出了门。她悄悄爬到五楼,手一撑就翻过低矮的栏杆,踏上了对面的山坡。梁苏打着手电筒,无声无息地穿过篮球场,走到了图书馆门口。
政法学院为省电考虑,夜间校园内的路灯只开了不到四分之一。在昏黄的光晕下,梁苏面对着红砖青瓦的苏联式建筑,愉悦地吹了个口哨。然后循着白天的记忆绕道半圈,终于摸到低矮的窗户玻璃。对着早已腐朽不堪的红木窗棱轻轻一推,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豁口。
梁苏心一横,先抬起只脚,双手一撑就翻了进去。她合上窗户,打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在众多罗列整齐的书架间寻找。深夜的图书馆静谧的可怕,梁苏不由自主尽量连呼吸声都放轻,生怕惊扰了在此沉睡多年的先知大儒们。
忽然间,一双大手从身后伸来,悄无声息地捂住了梁苏的嘴唇,另一只手则顺势抽去了她手中的电筒。梁苏的心脏顿时狂跳起来,她鼓起全身力气,用手肘使劲向身后一撞,却被对方轻巧地闭了过去。
“是我。”熟悉的男声响起,紧接着一盏高亮手电筒被打开。梁苏回过头,看到了嬉皮笑脸的于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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