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六点来钟,天微微亮,江家四口就陆陆续续起来洗漱,不早点儿不行啊,要倒两次车,坐车到镇上还要再走一段路才能到他们姥所在宋庄公社。
锁好门窗拎着事先准备好的东西,一家四口赶去公交车站坐上第一班车,幸好出门够早还有座儿,后头几个站陆陆续续上人,挤得都没地儿下脚了还有人想上车。
人一多这车里的气味就让人难受,江禾忍到广渠门坐上342路还不如上一程,这回只能站着,一路摇摇晃晃人都要颠散了,下车时脑袋晕乎乎的双脚直发软。
还得走上好一段呢,他们姥姥跟着大舅住,大舅张群英接了姥爷的班儿在宋庄公社小学教书。
出门早到的就早刚过十点,一家四口就走到了公社上,叮铃铃一阵自行车铃声在身后响起,一辆自行车库吃一下子停在张月英跟前儿,车上人一甩额前的刘海儿笑嘻嘻的,“三姐!”
来人是张月英的四弟张杰英,如今他是潇洒得很一人儿吃饱全家不饿。
张杰英笑着对姐弟三人拍拍他自行车后座:“都上来,小舅带你们过去!”
“去去去,”张月英就看不惯他这副画吊儿郎当的样子,瞪他:“他们仨多大了,你还瞎胡闹。”
张杰英打小儿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为啥这几年是越来越怕他三姐了,他挠挠头声音低了些:“我这不是没见我外甥们,想稀罕稀罕。”
张月英:“可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
张杰英缓缓蹬着车子走在张月英身边问:“不过姐你咋还是舍不得买自行车?小禾也在挣钱,有车走哪儿多方便!”
张月英白他一眼:“你当我不想买,哪儿弄票去啊!”
“想买车早说啊!”张杰英拍胸脯,“包你兄弟身上。”
张月英表示怀疑:“你?别是想坑我钱!”
“嘿!”
姐弟俩一路拌嘴拌到家,他们姐一家人先到正陪着他们妈在院子里说话,一听见外头的动静都迎出来,老太太问:“来啦,小禾呢?”
得!张月英也明白江禾为啥要给她姥再买两包糕点了,这么大照样惦记,她还能把她丢了不成。
“后头呢,”张月英把奶粉递过去特意说:“你外孙女儿说你冬天怕冷不敢出门,喝点儿奶粉补补要好些,这是她出差时特意托人买的,别看包装不好,一般人儿可买不到。”
“哎哟,乱花钱买这些干啥,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年纪上来哪有不怕冷的,”老太太嘴里埋怨,脸上的高兴是一点儿藏不住,干枯苍老的手不停摩挲着简陋的奶粉袋子。
“这是妈你的福气,外孙女儿这么有孝心,”张月英大姐张桂英在一边儿笑眯眯地说。
老太太乐呵呵地拉过江禾的手进院子笑道:“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说归说转头就牵着江禾进屋了,老大媳妇代香菊从厨房里出来正好瞅见满嘴酸言酸语:“妈可真疼外孙女儿,有啥好东西都留着等小禾,平常连我们家小军都见不着!”
张月英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没回嘴,这几年算是摸清了这个大嫂的德行,翻来倒去的吐酸话,你但凡多说一句,她能吐出一串儿,没意思得很。
“后头枣儿该熟了,要不一起瞧瞧去?”张桂英转移话题,虽然她也看不惯这个大嫂,但是一年就回来这么几趟没必要吵嘴,闹起来老人也不高兴。
张月英笑:“行啊,老四小时候力气小拿不动长杆子打枣儿就想爬上去摘结果被刺儿扎得哇哇叫,你还记得不?”
“哪能忘,给他枣儿也哄不住,咱爸一说晚上给他蒸枣儿馒头就不哭了。”
“二姐!三姐!”
“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小辈听大人说起儿时糗事也跟着笑,没人理代香菊更不高兴,凑到门关得严严实实的正屋前想听听祖孙俩背着人在说些啥。
“吱呀”门开了,老太太皱眉看着门前慌里慌张的大儿媳问:“你跑这儿来干啥,饭做好了没?”
代香菊瞟了江禾一眼说:“这不是听说小禾来了过来问问机械厂还招司机不?”
代香菊小气爱算计偏偏不是个多精明的人,一心补贴娘家要不是老大压着恐怕家都要搬空,老太太颇为不乐意。
她冷着脸道:“以后家里的事儿少说给你娘家人听,净会打小算盘占便宜,机械厂大厂敞开想进去自个儿问去。”
“不是……妈我……”
“他们人呢?”老太太打断她,不想听废话。
代香菊讷讷:“院子后边儿摘枣。”
一群人打了两杆子一人攥着一把枣儿回来正好撞见祖孙俩。
下午走的时候张群英把树上的枣儿打了一下半下来分成两包,又装了些自己种的、山上摘的,给了两个妹妹。
于是两家人大包小包的来又大包小包的走。
……
秋风萧瑟透着浓重的凉意,江禾走在上班的路上寻思着下班儿回去得毛衣翻出来晾晾照着温度过不了两天就能穿了。
等她一到厂子发现工人们热火朝天地议论着,瞅着架势不穿毛衣也能过。
“经长城机械厂与五星煤炭厂协商申请,上级单位审批,现准许长城机械厂以每年叁仟元整的价格租赁五星煤炭厂空置家属区,为期三十年。”
“要分房啦?没说啥标准啊,我这进厂才四年能行不?”
“四年?十年还差不多!”
“不行我得去找领导问问!”
“我也去我也去,咱俩一起,我家小子进厂六年年年评先进,他要分不上我非得跟领导拍桌子!”
“三年没分房了,也不知道这次让不让申请换房,我家大小子今年13岁,一家四口还挤在20平的单间里。”
布告栏告示一出有人喜有人忧,周和顺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忧心忡忡地迈进办公室。
“这是咋了?”夏师傅端着田贵生泡好的茶问。
周师傅不答反问:“你不知道?”
“知道啥?”夏师傅摸不着头脑。
“要分房啦!”
“啥!”
夏师傅猛地站起来带倒敞开的搪瓷缸子,被热茶水泼了一身。
“快快快把外衣脱了,没事儿吧,”周师傅逮着夏师傅就开始扒衣服,“你说说你人到中年咋还这么不稳重!”
“赶上分房你不激动,”夏师傅大声道:“快给我说说政策变没变,还是按积分?”
江禾和田贵生两个凑过来,他俩没资格分房但不妨碍听。
周师傅摆手:“才把告示贴出来,具体啥政策还没说,你说这回咋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准是房子不够分,怕员工闹起来,”夏师傅猜测。
“同志们请注意,同志们请注意,请符合分房政策的同志们于10月20日之前前往房管科提交申请,请符合分房政策的同志们于10月20日之前前往房产科提交申请。”
这条广播通知如一道惊雷在长城机械厂炸起惊涛骇浪。
议论声不绝,有资格分房的没资格分房的走到哪儿都能听上一耳朵。
刘建业从厂办开会回来,江禾抢先发现,喊道:“师父回来了。”
几颗脑袋齐刷刷转过去盯着他,脸上写满期待,刘建业轻咳一声:“分房政策没变还是按积分来,积分依照工作年限、有无突出贡献、家属数量计算,每年的先进工作者、新长征突击手、三八红旗手、优秀劳动模范有加分,异性子女超过12岁可申请换房,按积分排序,积分越高,分房、换房的可能性越大。”
“哈哈哈哈哈哈,”周师傅高兴坏了,“我能申请换房了,我闺女10月17过生日满12岁,我的好闺女,今年必须得给她做两件新袄子!”
“可别高兴太早,申请是一回事,能不能分到又是一回事。”
“就你扫兴!”
两人斗完嘴又开始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
然而这一切跟江禾无关,作为一个工龄不满一年的“新人”只能听个热闹。
下午二配件车间三组的工人突然冲到房管科大哭,哭他一家五口挤在15平的单间里,哭他妈一把年纪还得爬高低床,要死要活得闹着要房管科余科长答应给他分个大点儿房子。
有知情的人笑他农村人就是脑子不清楚,娶了城里的媳妇把人工作一抢再把农村的爹妈弄来,可不就要三代人挤单间,也不看看当时房子是以谁的名义申请的,他爹妈能算得上他媳妇的家属?
此类事件层出不穷,拍桌子、闹上吊,明理暗里诉苦、送礼的也不少,大晚上找上门,敲门敲得左邻右舍都知道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吓得余科长有家不敢回往丈母娘家躲。
见不到人?没关系,还有高招,符合条件的单身男女同志们打得火热,小年轻们一个星期内能见好几个对上眼缘立刻开始交往,离异的就更简单见一面合适再见就是民政局。
所以当田贵生发喜糖时,江禾只是短暂的惊讶了一下。
他是临时工别说分房子转正都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不是人人都能碰见不长脑子的徐振华和新上任的葛厂长。
结婚好啊,单身只能分个15平的小单间,结婚后能分20平的大单间,立马不一样,5平米好摆一张双人床加书桌的。
“江禾姐周日来家坐坐,喝杯茶。”田贵生不好意思,原本他不想这么快领证,但是他对象说她工龄长又连续六年都是三八红旗手,这次分房多半能赶上,这时候不领证下次能再排队又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
“你小子行啊,”胡德勇给他一拳挤眉弄眼,“上次联谊会认识的吧?”
“嗯,”田贵生搔搔后脑勺,“周日你也来家坐。”
江禾笑:“这杯茶是一定要喝的,到时候双喜临门的时候可就不是一杯茶能解决的事。”
田贵生眼睛一亮:“借你吉言,要真能成,第一个请你。”
江禾想起来正事问:“你帮我打听没,有没有能搞到自行车票的?”
“哪有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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