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扬现在就在中环，距离宋绍廷两个街区。
他记着地址，那间有名的兰芳茶餐厅。他没急着出发，而是先在漂亮的橱窗前点燃一支烟。
烟雾渺渺间，繁华的港岛街头幻化成一幅褪色的油画，画面被时光机叫了暂停，停留在这一瞬间，恍如八年前他和大威两兄弟漫无目的地在这条街上游走。
大威已经长成大个子，浓眉大眼的帅小伙吸引众多目光，不过人们也只是瞟一眼，便摇头叹息。
可惜了这个小伙子，长得好，英俊的脸上平添几道醒目的伤痕，眉宇间积满煞气，只是个被人唾弃的烂仔，而他旁边带着的小孩长相清秀，瘦瘦小小，还是个没长开的小豆芽。
两个小伙站在车水马龙的中环街头，很快就被人忘记在角落。
大威刚刚和人发生口角，被狂龙的马仔狠狠揍了一顿，他们留给他一句话：“笑死人了，你也敢自称大威哥，记住了，这里只有狂龙哥。”
烂仔们的嘲笑声刺激着大威的神经，肿胀的脸部肌肉抽搐几下，“总有一天，我要做成大哥，让他们都跪下。”
豆芽菜宋绍廷听着大威的豪言壮语，左手边却碰到了肮脏的垃圾桶。
他平淡地收回手，抬头看着哥哥的脸，思考着他们混成社团老大的可能性。
“哥，狂龙是最大的大哥吗？”
大威低头：“不是，当然还有比他更厉害的。”
“是谁啊？”
他摸着弟弟的头笑着：“霹雳虎雷扬，狂龙见到他毕恭毕敬地。”
“哦，那我们去找雷扬。”
小豆芽的声音还是稚嫩的童音，天真清亮，也点燃了大威心中的火。
“我怎么没想到呢，细佬，还是你聪明。”他一把抱起已经十岁的宋绍廷，“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哥，你先放我下来，我们先去买点东西，然后再去找雷扬。”
“我都不知雷扬在哪里，再说这种大哥怎么会见我们？”大威不以为然。
“他不见我们，我们想办法见他。”
大威一头雾水，不明白细佬在神神叨叨什么。
八年后，世事轮回，只剩他一个人独自前去找雷扬。
宋绍廷把烟头踩在脚底下，敛起深沉眸光，变回那个风光霁月的学生仔，微笑着往兰芳茶餐厅去。
雷扬的身边总是围着一群马仔，人高马大的那种，随时能给他挡刀挡子弹。
大厅里最中间的圆桌上只坐着雷扬和另外一个堂主，宋绍廷做过功课，知道那位就是鸡仔，马仔们三三两两围住这两个大佬。
见到后生仔进来，原先懒散的马仔们肃起脸盯着他。
宋绍廷短暂地在门口停住，用学生仔好奇又带着一点畏惧的眼神看着大家，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恭敬地喊：“扬哥。”
雷扬“嗯”了声，并没抬头看他，倒是鸡仔一直盯着他。
“后生仔，哪里的？”鸡仔敲敲桌子，问他。
他微微弯腰，“我是宋绍廷，大威的弟弟。”
鸡仔猛然睁大眼，从头到脚扫了他一会，“城寨那个大威？”
“是。”
雷扬没继续让鸡仔大惊小怪，招呼宋绍廷坐自己旁边。
宋绍廷迟疑：“我还是站着吧。”
雷扬抬眼，威压扑面而来，“让你坐，就坐。”
“好的。”
宋绍廷坐下，眼里立刻就有活了，顺手给两位大哥倒茶，倒完了又把茶壶充满，手势熟练。
雷扬看眼茶杯才终于正眼看他：“狂龙还有去找麻烦吗？”
他摇摇头：“他不敢吧，您都那么说了。”
鸡仔好奇心狂跳，只能盯着宋绍廷看。
“狂龙这么不识相，明知道大威是我们罩着的，也敢去找你们麻烦？”他一巴掌拍在桌上，“叼，他今天搞这个，明天搞那个，下次是不是就搞到大哥头上了。”
雷扬扫了眼鸡仔，那人真如鸡仔一样闭了嘴。
他继续问宋绍廷：“电影，开拍了？”
“还没有，下个月开机。”
“定了你？”
“是。”
雷扬哼笑：“给你多少片酬？”
宋绍廷老实答：“十万。”
“这么少？”雷扬斜眼嘘他，“我这也有部电影，导演是林东，缺个男主，给你一百万，来吗？”
十倍的价格，宋绍廷眸间微动，“什么时候拍？”
雷扬点烟，似笑非笑：“推了那部戏，来我这里。”
志在必得的语气。
他还加了一句：“我给你找个又靓又劲的女演员，还有荧幕初吻的那种，包你满意。”
宋绍廷的脸刷地红了，“这个倒不需要，我……”
鸡仔哈哈大笑：“还是个处男？晚上跟我去消遣，让你嗨。”
“嗯，鸡仔，晚上你给他安排。”雷扬居然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大威不在了，我帮他照顾你。”
“扬哥……”他骑虎难下，要办成自己的事情，晚上这遭可能躲不过，硬着头皮应下来，“谢谢杨哥。”
他踌躇着提了个要求：“拍戏没问题，我来你这里，我现在缺钱，能不能……”
“想要多少？”
他想了想那条蓝色裙子的价格，“二十万。”
“不怕你笑话，我现在缺钱，王导那边的戏，我没办法推，我可以同时拍两部，扬哥，你信我，我可以安排好时间。”
雷扬未置可否。
在茶餐厅喝了一肚子茶，雷扬没给他机会说事情。
夜幕降下时，宋绍廷随着他们转了场子，夜总会里充斥着红男绿女，他这一款文质彬彬的白衬衫男成了稀有品。
频频有女人给他递来秋波，他无动于衷地从人群中穿过上去包房，犹如漂亮木偶。
雷扬身边已经坐下两个衣着暴露的女人，鸡仔身边的女人更多，门口陆续又进来一群环肥燕瘦，她们站成一排，像是被挑拣的货物。
鸡仔扬手：“今天先给廷仔挑，你们不要抢。”
躲不过，只能见机行事。
宋绍廷敛起眼中的厌恶，笑着指向中间那个长发女孩，“你过来。”
女孩长手长脚，笑容青涩，可是做派确是场中老手，扭着腰肢坐过来，不是坐在旁边，而是直接坐到他腿上。
宋绍廷只是顿了一秒就装作手忙脚乱的样子把人推下去。
女孩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没有半分生气的表情，反而是在地上做出搔首弄姿的样子，眼睛里勾出光，“靓仔长得那么帅，怎么那么粗鲁？”
“能不能温柔点对人家嘛？”
一阵哄笑，鸡仔色眯眯地盯着女人胸前，“廷仔，还不把人家扶起来。”
他照做，女人似有若无地擦着他手臂。
宋绍廷忍了一会，女人变本加厉，在他耳边疯言疯语，忍无可忍之际，他偏头笑了下：“抽烟吗？”
说着，他猛地把女人拉向一个角落。
“好啊。”女人以为自己得逞，乐不可支地去接他点燃的烟，就在她的手碰到烟的瞬间，烟头转了方向。
猝不及防地，烟头被压在她手背上。
女人惊恐地睁大眼，想喊痛，又被男人的手捂住嘴。
昏暗的灯光下，没人看清楚全貌，只能依稀看见宋绍廷抱着个女人，他们想当然地以为是在乱搞。
宋绍廷欺近她耳边：“规矩点，别多嘴。”
女人乖乖闭嘴了，手上的烟头终于被撤走。
他若无其事地把烟送到女人嘴里，笑了笑。
女人再不敢造次，安静地像只猫一样，照着他的眼神行事。
酒酣之际，雷扬朝宋绍廷招手，他身边的女人躲到一边去了。
他坐过去，听到雷扬说：“你哥留下什么了？”
他迟疑：“我确定是我哥留下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什么意思？”
宋绍廷扫了眼房间里的人，“不如扬哥自己听吧，我听不明白，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录音。”
“我只是觉得这东西和我哥的死有关系，想请扬哥听听。”
雷扬扫一眼包房，除了鸡仔，所有人都出去了。
宋绍廷这时才掏出一个黑色方盒子来，捣鼓几下按键，声音传出来。
“五年前，是你们去截的雷扬的货？”
“你们没证据。”
“就是你们，当时我就怀疑了……”
很简短的两句话，再没有别的。
可是雷扬和鸡仔在安静片刻后都暴怒起来，尤其是鸡仔。
他暴跳起来：“我艹他老母，扬哥，你别拦我，我一定要血洗龙虎帮。”
“他抢我场子客户，就是故意的。”
“贼心不死，五年前就是他干的。”
“叮当”，酒杯散落在地面。
鸡仔如只被冷冻的炸毛老虎，无声地张牙舞爪。
雷扬一贯冷静，盯着宋绍廷：“怎么这时候才发现？”
“没头没尾的，什么时候的事？”
大威死了有几个月了，遗物早该整理出来了。
“这东西被我哥锁在保险柜里，我去取东西才看到。”他眼里没有半点虚和害怕，“我只是听到你的名字才想着是不是和你们有关系，是真的有关系吗？”
雷扬本就多疑，怎么会那么轻易相信他，况且就那么两句话，不能说明什么。
“有没有关系，你不知道？”他冷笑，“你知道五年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他摇头：“五年前，我还在上中学。扬哥，我只想知道这和我哥的死有关系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雷扬未置可否，继续喝酒。
甄真等着晚饭等到脖子都变成了天鹅颈。
这个时代就是不好，没有那么方便的手机联络，她望穿秋水也没等来送饭的人。
Jenny也奇怪：“他也没说不来送饭？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甄真的心跳漏了一拍，宋绍廷的脸在脑中晃来晃去，不得安宁。
她想起他的身手和好脑子，又否定：“不会出事的。”
这时候，病房外响起脚步声，于天佑温和带笑的声音已经传进来。
“阿真，手臂还疼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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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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