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回到宿舍后，宋晚晚看着桌上那厚厚三沓“大团结”，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三千块，在这个工人月薪普遍几十块的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但这钱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带着屈辱和后怕。
她深吸一口气，仔细点出十沓，整整一千元，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第二天一早，她就找到了林默，将钱递给他。
“林大哥，这钱你拿着。”宋晚晚语气认真，“算是我之前在你家的伙食费，还有…那台缝纫机的钱。”她不想永远欠着这份人情。
林默看着那包钱，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推开她的手，拿出纸笔，快速写道：「胡闹。这钱是你应得的赔偿，自己收好。我们家从不缺你一口饭吃，缝纫机是我娘自愿给你的，更不用谈钱。」
他的字迹显得有些急促，透着一丝不悦。写完，他抬眼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他顿了顿，又补充写道：「以后遇事，多思量，别冲动。尤其是晚上，不是熟悉的人敲门，绝不能开。」
宋晚晚看着他严肃的神情，想起昨晚的惊险，心有余悸，乖乖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林大哥。”见他坚决不肯收钱，她只好把钱重新收好。这笔启动资金，对她来说确实太重要了。
接下来的日子，宋晚晚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那件晚会裙子上。她仔细研究了姑娘带来的那块碎花布料，在对方要求的简单款式基础上，大胆地做了改良。她没有做常见的方领或圆领，而是精心设计了一个交叉V领，恰到好处地露出纤细的锁骨，显得脖颈修长，又不会过于暴露。她还用同色系的布料细细绲了边，并额外做了一条同布料的腰带，可以在后腰系成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裙子做成那天，姑娘来取衣服时，眼睛都亮了！她迫不及待地换上，腰带一系，瞬间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裙摆飘逸，整个人显得亭亭玉立，又带着几分活泼俏皮。
“晚晚姐！你太厉害了！这裙子太好看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一百倍！”姑娘对着宋晚晚那块小镜子照了又照，欢喜得不得了，痛快地付了约定的工钱，又额外多加了两块钱。
果然，晚会那天，姑娘穿着这条独一无二的裙子出尽了风头，好几个小姐妹都围着她问裙子是在哪儿买的。第二天，她就兴冲冲地领着三四个年轻姑娘找上了宋晚晚的宿舍门，都拿着布料，想请她做裙子。
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宋晚晚的小宿舍几乎变成了小小的工作间，“哒哒”的缝纫机声常常响到深夜。她心里高兴，但算盘也打得精。做来料加工，赚的是手工费，辛苦不说，利润也薄。如果能自己进布料，做成成品衣服卖，那利润空间就大得多了。
可这年头，布料是紧俏商品，光有钱没有布票也买不到多少，大批量进货更是难上加难。这个念头在她心里盘旋，却一时找不到门路。
这天傍晚，林默提着个铝饭盒来给她送林大娘包的饺子。宋晚晚也正好拎着刚买的十斤鸡蛋，想给林大娘送去。两人在宿舍楼下碰了个正着。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起往回走的路上，宋晚晚就把自己想买布料做成品卖的想法跟林默说了。
林默听后，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写道：「想法很好，但确实难。布料票不好弄，大批量更不容易。我先帮你问问，想想办法，你别急，等消息。」
他的肯定让宋晚晚心里踏实了不少。
到了林家，林大娘看到鸡蛋又是一阵念叨她乱花钱。吃完饭，宋晚晚拿出一个布包，递给林默，脸上有点不好意思：“林大哥，我给你做了件衬衫，用的是上次剩下的劳动布，挺耐磨的，你上班穿试试合不合身。”
林默愣了一下，接过衬衫。布料是深蓝色的，针脚细密均匀，版型挺括。他回到屋里换上走出来，尺寸竟然恰到好处，肩膀、腰身都服帖得很，衬得他更加肩宽腰窄，精神挺拔。
“哎呦！真合身！好看！”林大娘围着儿子转了一圈，喜得合不拢嘴，看看儿子，又看看宋晚晚，越看越觉得般配，旧话重提，“默儿，你看晚晚多好，手巧又贴心！你们俩…”
这次，没等林大娘说完，林默却转过头，看着母亲，很清晰、也很干脆地摇了摇头，抬手比划：「娘，别说了。我把晚晚当妹妹。」
这话一出，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宋晚晚脸上的笑容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心里却快速闪过一个念头：是…和苏丽娜复合了吗？也好，本来就不是真的。她笑了笑，语气轻松：“是啊大娘，林大哥就像我亲哥一样照顾我。”她说着，借口还要回去赶工，便起身告辞，神态自若，仿佛刚才的话并未在她心中激起任何涟漪。只是走出门后，夜风一吹，她才暗自撇撇嘴：人家林默是八级工，长得又俊，没了自己这个“挡箭牌”，还怕找不到好姑娘？
宋晚晚走后，林大娘关上门，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她转身盯着儿子，语气带着不解和急切：“默儿！你刚才那话是啥意思？你真把晚晚当妹妹？多好的姑娘啊！你是不是…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那个苏丽娜？”
林默看着母亲焦急的样子，叹了口气，拿出纸笔，坐下来认真地写道：「娘，跟苏丽娜没关系。从她选择王家那天起，我和她就再无可能。我早就看清她了。」
「那你是为啥？」林大娘更不解了。
林默沉默了一下，笔尖在纸上停留片刻，才继续写道：「晚晚很好，比很多人都好，聪明，能干，有主见。她就像只鸟，迟早要飞出去的，而且能飞得很高很远。我不能因为咱家帮过她，就想着把她拴在身边。那样对她不公平。她值得更好的，更完整的…生活。而我…」他写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最终没有写完，但意思已经明了。
林大娘看着儿子写的字，又看看他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心里一阵酸楚和心疼。她明白了儿子的心思，他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晚晚，不想用恩情绑架她，宁愿自己退到哥哥的位置上守护她。她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心疼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另一边，宋晚晚回到宿舍，很快把这点小插曲抛诸脑后，继续忙活。她给隔壁女技术员做的A字短裙也完工了，便亲自送过去。
敲开门，女技术员不在，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青年。这人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件花色格外鲜艳的衬衫，领口还戴着副□□镜，下身是裤腿夸张的喇叭裤，头发烫着时髦的卷发，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整个人像是刚从港台画报里走出来的。
“哟，找我表姐？”青年开口，声音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腔调，目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宋晚晚，最后落在她手里那条做工精致的裙子上，“这裙子…有点意思啊。”
宋晚晚被这过于外放和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蹙眉。她下意识地在心里拿他跟林默比较——林默从来不会用这种轻浮的眼神看人，他总是沉稳的、内敛的，甚至有些过于安静，却让人感到踏实。相比之下，眼前这人就像一只开屏的花孔雀，让她莫名生出几分抵触。
“我是隔壁的，来给李技术员送裙子。”宋晚晚语气平淡，将裙子递过去。
青年接过裙子，翻来覆去地看，手指捻过细密的针脚和独特的版型，眼中的玩世不恭渐渐被惊讶取代：“这手艺可以啊！这腰线，这走线…比我在南方摊位上看到的不少货色还强！我表姐说是你自己做的？厉害啊同志！”
这时，女技术员回来了，连忙介绍：“晚晚来了？这是我表弟，赵新民，刚从广州回来。新民，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手特别巧的宋晚晚同志。”
赵新民立刻伸出手，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宋晚晚同志？幸会幸会！你这手艺，不开个裁缝铺真是可惜了！有没有兴趣合作一下？我这边正愁找不到好款式的货源呢！”他的热情和直接，与这略显保守的年代格格不入。
宋晚晚看着他伸出的手，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去握，语气依旧平淡：“再说吧，我目前只是接点零活。”说完，便对女技术员笑了笑，“李姐，裙子你试试，不合适我再改。我先回去了。”
看着宋晚晚转身离开的利落背影，赵新民摸了摸下巴，桃花眼里兴趣更浓：“嘿，有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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