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我养你啊”
江雨坐在小板凳上，摇了摇蒲扇，把一只一直绕着她嗡嗡响的可恶蚊子扇飞。
身后客厅内，男人坐在沙发上，心中逐渐发闷，按捺不住又点了根烟。江雨小心翼翼地扭头回看过去，小叔叔侧脸线条流畅，刚好吁出一团烟雾，靠着沙发在闭眼休息。
他好像充满了疲惫，刚才说要去相亲，也仿佛是负气说出来的。
他在生她的气吗？私心而论，她当然不希望他去找别的女人……可是……唉。
指间夹着的烟在燃烧，都快烧到他手指了，不怕烫吗？江雨担忧地想。
忽然男人敏锐的眼睛睁开，直直扫过来，手指掸了一下烟灰，问道：“怎么？”
江雨心头一跳：“没、没怎么。”又把头转了回去。
唉，刚刚她错了。
可是，小叔叔把决定权交给她，让她来做决定，本身对她也很不公平。江雨挠了挠小腿，好像有蚊子在咬她。
客厅里的人叹了一声，把燃着的蚊香拿了过来，放在地板上。
“有蚊子就点蚊香。”他不耐道，“别挠了，去擦点儿清凉油。”
江雨停止挠的动作，呆呆道：“不用，不痒了。”
孟旭光盯着她小腿侧边肿起来的红包，无奈地回到客厅，从柜子上拿起那一小罐清凉油，递给她：“给。”
江雨仰望了他一眼，这才接过小罐子：“谢谢。”
这委屈巴巴的模样，男人叹了口气，活了二十九年，竟然被这么一只小狗拿捏得死死的……孟旭光，你可真是优秀。
江雨拧开罐子，用指甲挑了一点儿清凉油膏，在鼓起来的两处红包上涂匀。
男人没离开，扶着阳台，望向外面黑夜中的万家灯火。
江雨拧紧罐子，抬眼看着他的背，打破沉寂：“小叔叔——”
“？”男人的头微偏，但没转过来看她。
“要不，你别去相亲了。”她的声音有些低。
身子终于转了过来，他看着她，好笑道：“一下让小叔叔去，一下子又改主意，这是什么道理？怎么又不让小叔叔去了？”
江雨沉出一口气说：“因为小叔叔你其实不想去相亲。”
“说说看，我为什么不想去？”
“我不知道……但你要是想去，早就去了，也不用来征询别人的意见。”
“别人，”男人抓住这两个字，仿佛是被气笑了。他叹息着，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顺便把留有一些湿润的头发薅了一把，第二次蹲下来，叹口气，“傻瓜，我征询的不是别人的意见，是你的意见。”
“……”江雨顿住，什么意思，她不是别人？那就是，自己人？
他把她当成自己人，但她好像跟堂婶她们一伙的？愣了愣，江雨这才说：“那对不起嘛。”
“嗯？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我没有站在你这边。”
孟旭光蹙蹙眉，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上回她让妹妹住进来都不肯，让他猜测是不是有某种可能，现在的情况，又怀疑是自己想多了……见她小心翼翼又委屈低落的模样，男人有些心软。
说来说去，他是在为难这个小了自己快十岁的小姑娘。
门外响起了转动钥匙的声音，门打开后，阿成走进来，见他们一个坐着，一个蹲着，面对面在聊天，他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旭哥，我听说个事。”
孟旭光看了眼阿成，嗯了一声，却再次摸了一下江雨柔软的头发：“去把头发吹干，然后睡觉。跟你妈妈说，小叔叔还没打算成家，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江雨点点头，起身离开。
阳台上，孟旭光的声音低低响起：“什么事？”
“听说厂里打算包给别的工程队。”
“听谁说的？”
“司机老刘。”
“可靠吗？”
“应该是，老刘说他今天开车带着冯志春，去接洽别的工程队。”
孟旭光冷哼一声：“地都还没批下来，就想好事。”
现在城市规划建设越来越严格，即便是国企工厂的内部用地，用来建什么，也得经过批准。棉纺厂持有的土地是很宽大，但也不是什么地都能拿去盖房子，何况这块地旁边就是公路，将来城市道路扩建，极可能会征用这里，要是能批，早在去年就批下来了，去年他没少花工夫，都批不下来。
阿成说：“杜老板也在问这块地的事，要是二期工程拿不下，就得去找别的活儿干。”
孟旭光道：“明天晚上我跟他吃个饭聊聊吧，再叫上我那同学一起。”
“国土局的那位吗？”
“嗯。电话本上有他联系方式，叫周锋。”
“好。”
……
*
次日中午，江雨把话转答给了妈妈。
陈冬红不住地摇头：“真是，早说了他的事不要去管，她们不听，现在又得去拒绝人家。”
江雨看了看屋子里，好奇问：“我哥是不是已经去复读了？”
“去了，七中已经在上课，他原本不想复读，说读个大专也成，但你爸逼着他去了。”
她看着女儿，真是越看越喜欢，以前完全想象不到女儿能出落得这么漂亮，更不觉得女儿是个聪明的孩子，能考上大学，因此没有好好照顾过她，没有想到女儿能成大器。
陈冬红摸了一下女儿的脸，笑着说：“等你上大学，参加工作，妈妈也能松口气了。”
“现在厂里的效益越来越差，听说年底要裁一些人下岗。”
江雨隐约听闻，虽然小叔叔有努力地签新单，但很多老客户都有了更好的选择，加之生产效率没有得到提升，改革半死不活，没有执行下去，管理依然繁冗，整个工厂像是一台苟延残喘的陈旧老机器，没有一丝活力。
陈冬红感慨道：“我们现在是能做一天是一天。要是我下岗了，我倒是可以去卖早点什么的，但是你爸要是下岗了，我还真想不出来他能做什么。他那么好吃懒做，什么也不干……”
江雨说：“他要是下岗，估计还要你伺候他。”
“可不是……”
……
相亲的事，江雨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反应，但能确定的是小叔叔没去见面，他也没提这事。在家里时，他们的相处模式还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8月初立秋一过，能明显感觉晚上凉快了许多。
小叔叔这几天在出差，阿成也好像很忙，江雨一个人清闲自在，晚上时常看着看着书便睡着。
听说房子已经全部卖完了，大院里的人整体还是觉得有好房子住是划算的，于是期待第二期工程能赶紧动工。
然而地迟迟批不下来，还有一些流言四起，纷纷指向孟旭光。
江雨偶然间听别人讨论，说孟旭光入了股的工程队拿不到这个项目，便找了国土局的人，暗中使坏，不让这块地批下来。
这种说法也太扯淡了，小叔叔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吗？左右得了国土局的人。
等小叔叔出差回来，江雨问道：“小叔叔，二期房子是不是建不了了？他们说地批不下来。”
说这话时，江雨正坐在茶几边的小凳子上吃一串土葡萄。小叔叔坐在沙发上，翻阅报纸。他嘴角浮起淡淡的笑：“也不是批不下来，是不能按预期那样批那么大，面积可能会缩水，市政可能要征用一部分地。”
“怪不得，那些人就会扣帽子。”
孟旭光瞥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听人说什么了？他们把事情都算我头上？”
江雨正好吃到一颗略酸的葡萄，酸得眉心都拧在了一起。
“酸就别吃了。”他翻着报纸说。
“有的挺甜的。”江雨吐掉了葡萄，“我听见有的人说是你暗中使坏，找了人，才批不下来的。”
孟旭光冷笑：“都是些吃不到葡萄的人说的吧，厂里有些人是真的，恨我恨得牙根儿痒，偏偏又弄不走我。”
江雨听着这淡定的语气，问他：“他们想弄走你吗？”
“不是一直想弄走吗？先是把我从改革班子里踢出来，弄去跑业务，现在见我业绩好，又眼馋。可惜，厂里让我去做业务就是个错误决定。”
“为什么？”
“现在那些订单都是我谈下来的，他们也怕我要是走了，换个人未必能成。”
江雨愣住，她在网上看到过相应帖子，说是一些销售冠军一走，整个公司就黄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裁员裁到大动脉，现在小叔叔就是厂里的大动脉。
真牛逼。
但她也委实不解，凭小叔叔的能力，自立门户去开公司不是更爽吗？为什么还要在厂里跟他们周旋。
她看着小叔叔，说道：“我听我妈说厂里效益越来越差，你给它续命，他们却不领情，我要是你，都自己出去干了。”
续命？这个说法还真是言简意赅，男人收起报纸，看了眼吃葡萄的人。
“出去干当然好，这不是时机还没到么？”
“什么时机。”
什么时机……男人想了想，说道：“厂里老领导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这时候离开。”
老领导指的是那位副书记？这种大厂内斗起来是没完没了的，不知道要多少年才有个结果。但听说厂里组织要换届选举了，当然，很多情况下选举也不代表就真的要换届了，基本上还是搞连任那一套。
他看着她，笑问：“你是不是很希望我出去？”
“也不是……我就是觉得好奇，毕竟小叔叔你有能力，在这里简直是屈才，在外面你能大展身手。”
投过来的目光变深了一些：“你真这么觉得？”
江雨笃定点头：“当然。”
他低头浅笑，忍不住说：“万一哪天小叔叔在外面混不下去，流落街头去乞讨了，你会笑话小叔叔吗？”
“不会的！”江雨停了停，解释，“我是说你不会混不下去的。”
“万一呢？”
“要是真有这么一天，我肯定都参加工作了，到时候，我养你啊。”她笑容纯粹地看着这个英姿清发的男人。
这句电影《喜剧之王》中的经典台词，她不假思索地用过来，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却听得那个男人一瞬间神色肃敛，空气刹时寂静。
他没有应声，只用灼灼目光死盯着她，让人不敢接他的眼神，只好借着吃葡萄转移视线。
“你说真的？还是哄小叔叔开心？”他有些严肃地问。
江雨心里发毛，她当时脱口而出，当然有开玩笑的成分，但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她养活小叔叔责无旁贷，便点头：“当然是真的，我肯定可以养你的。”
就像你现在把我养在身边一样。
他缓了缓表情，嗓音低哑：“好，我等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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