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芙兰坐上了副驾驶。
其实她还有点奇怪,看宋雪津这样子,也是来报道的。他怎么会在县城一中读书呢?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
“你们县一中有个隐居的国画大师,雪津是来拜师的。”
赵雅兰在县城茶楼二楼点了个包间,里面有电风扇,这在这个年代已经相当奢侈。老板呈上来冰镇的凉茶,还有些果子点心。
“还没跟你俩正式介绍过呢。”梁嘉柏坐在宋雪津旁边,拿了一块大大的冰镇西瓜。咬了一口,手一指陈芙兰,正要介绍,却见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宋雪津开了口。
“我见过她。”
宋雪津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陈芙兰拿竹签插西瓜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去。
赵雅兰正拿着大哥大在外面打电话,没注意到这里。梁嘉柏吃西瓜也是一僵,愣了愣才道:“你见过她?在哪儿?”
宋雪津脸色很白,许是天气热,脸上冒着晶莹的细密汗珠,刘海也有些许打湿。
他的眼珠子很黑,就像极黑的夜空一样。平时不惹人注目,但倘若盯着一个人看时,就会让人有点不敢直视。
此刻,陈芙兰被他这样盯着,就感到一种慌乱的感觉。
还好她心理年龄是个大人,下一刻便把目光侧移,低着眸下去。
这里有梁嘉柏,用不着她说话。看得出来,赵雅兰母子都讨好、甚至刻意地在巴结宋雪津。
宋雪津一直盯着陈芙兰不说话,梁嘉柏也觉得有些古怪了。他看了看陈芙兰,又看看宋雪津。
这时赵雅兰打完电话进来了,见三个孩子都愣着,“吃果子呀!怎么了?果子不好吃?”
陈芙兰忙接茬道:“没有。干妈,很好吃。你也快来吃块这个西瓜,可甜了。”
她用竹签插了新的一块递给赵雅兰,赵雅兰笑着走过来,“诶唷,还是女儿好!”
吃了西瓜,满口称赞:“真甜!”
梁嘉柏被他妈夸张的表情腻味道,怪动作学着赵雅兰的模样‘真甜!’被赵雅兰用大哥大作势打。
“对了,你们猜刚刚我跟谁打电话了?”赵雅兰神秘兮兮地样子,满眼的得意。
陈芙兰不懂,梁嘉柏也拧着眉。
赵雅兰道:“史密斯的老婆,刘桂芳!”
“哦!”梁嘉柏顿悟,再看陈芙兰懵懂的样子,解释道:“就是你那天救的那个,文森特的妈。”
陈芙兰点点头,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兴奋的。
“美国那家公司答应跟咱们合资了,下个月就来谈合作!”赵雅兰笑着说道,又搂了搂陈芙兰,“这还多亏了兰兰你呢!”
梁嘉柏说:“那个史密斯是个美国华人,他所在的那家美国公司想找中国公司合资,派他来选合适的。我们家前前后后给他送了大半年的礼,我爸愁得都睡不着觉。这次终于定了,兰兰你真的功不可没。”
原来她还起了这么个作用,陈芙兰懵懵懂懂地笑着点头:“哪里,还是干妈厉害。”
赵雅兰在旁边坐下来,戴着金镯子的手捻起一块西瓜,“刘桂芳还跟我说了一件事,真是乐死我了。你们猜怎么着?她呀,看到我家兰兰这么厉害,也想认个干女儿。还说我认识的中国穷人多,让我给她介绍一两个!”
“那妈,你要给她介绍谁啊?”梁嘉柏凑过去问。
赵雅兰冷哼一声,“我才不给她介绍,神经病!”
梁嘉柏不知道赵雅兰怎么突然变了脸,陈芙兰却听出来了。她本来事不关己地吃着西瓜,突然反应过来,这刘太太不也在拐弯抹角说自己是穷人么?
她咂摸了一下嘴,算了,这些富太太啊,以后还是离远一点。
这时赵雅兰转而看到旁边的宋雪津,立马又喜笑颜开:“雪津啊,你还缺不缺什么东西啊?跟阿姨说,阿姨去旁边的百货商城给你买去。你爸爸跟嘉柏爸爸是好同事,你跟梁嘉柏也是好朋友、好兄弟,不用跟阿姨客气!”
宋雪津居然还认真想了想,说:“缺颜料,水蓝色的。”
颜料这东西在县城可不好买,但赵雅兰还是非常热情地答应下来:“你放心,县城没有的话,我去省城买了,再给你送过来!”
对于赵雅兰的热络,宋雪津没有表示感谢,只是低着头吃西瓜。
陈芙兰和梁嘉柏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几个人吃了果子喝了凉茶,就起身回学校了。赵雅兰去开车,让梁嘉柏去结账。
屋子里一时只有陈芙兰和宋雪津两个人,宋雪津一直盯着陈芙兰看。
陈芙兰有些别扭地笑了笑,“那咱们也下去吧。”
说罢起身朝外走,宋雪津静默了片刻,也跟着起身往外走。
走到楼道口,陈芙兰实在是好奇。她停下脚步转过身,“你说的见过我,是在国营机械工厂外面吗?”
宋雪津蹙着眉,答案显然不是。
陈芙兰就奇怪了,“那是哪里?”
宋雪津却依旧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陈芙兰觉得这人大概脑子有点问题。回想上辈子,宋雪津这个人好像确实不太正常。大冷天跑到山里边写生,她救他出来的时候,他也表现的不像正常人。问他受没受伤也不说话,走不动路才说骨折了。
整个人很闷,当时陈芙兰还以为摔他脑子了。
陈芙兰尴尬地笑了笑,转过身跑下楼了。
梁嘉柏正把车开出来,然后下了车。
宋雪津还在下楼,陈芙兰小声问梁嘉柏:“他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啊?”
“你也看出来了?”梁嘉柏拉着陈芙兰侧过身,两个人装作在看其他地方闲聊的样子。
“听说是个天才,天才一般都有病。”梁嘉柏压低声音说道,“我跟你说,就前几天,他坐车在岚县县城逛了一圈,回去就把整个县城的地图给画出来了。连什么街道有什么茶馆饭馆、摊贩这些全都一一对应。牛吧?!”
陈芙兰震惊极了。
此刻赵雅兰已经和宋雪津走过来了,梁嘉柏笑着说:“妈,可不可以让我开车啊?”
“你走开。”
赵雅兰上了车,陈芙兰看着宋雪津似乎是被什么问题困扰着,雪白的面孔上仍然有疑惑的神情。
岚县是座水城,天空的云霞映照着水面,云霞更红,水也越蓝。
陈芙兰突然心头一阵释然。
天才,都是很疯魔的。为了艺术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满脑子都是灵感、艺术,又怎么会把对普通人的一句承诺放在心上呢?
其实陈芙兰不应该怪任何人,一切都是她自己上辈子太傻罢了。
坐在车里,享受着微风拂面的陈芙兰叹了口气。
还好,她还有这辈子。
她没有察觉到,宋雪津坐在她旁边,此刻转过了头。
忧郁的少年微蹙着眉,一脸疑惑地看着她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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