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即使是到了下午六点,还是闷热的不行,谈湘推着简易版小推车,走在凹凸不平的泥土地上,提前一刻钟来到了铁轨旁。
等火车一停稳,谈湘立马上前推销起来,第一个目标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
“先生,要来把扇子吗?五毛一把,扇起来好大风的!”
谈湘边说着边打开折扇,卖力的扇着风。
这时候的火车是没有空调的,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也只有头上的几个摇头的小风扇,车厢里这么多人,完全就不够用,中年男子正觉得着闷热无比,便起了试试看的心思。
“递过来我瞧瞧。”男子试着扇了几下,看那享受的表情应是很满意。
“嗯,还不错,挺结实的,来一把吧。”
谈湘挨个车窗推销,因着天气实在是炎热,买扇子的人还真不少,一路下来卖出去了五把,只可惜时间太赶,火车很快就再次发动了,谈湘赶忙退后,保持安全距离。
等火车开走了,谈湘慢悠悠的推着小推车往回走,这段时间因为村里人都在忙着地里的活计,基本没人来这边卖东西了,包括谈湘也是,她都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来了,算算还真是少赚了不少。
谈湘想着,得找个帮手才行,不然每次十几分钟的时间,都不够她挨个窗户推销一边的,小叔不太合适,今年少了谈国柱这个劳动主力,地里离不开他的,对了,她可以去找巧巧呀!
心里有了计划,谈湘到家放下小推车后就往宋巧家跑去,好长时间没见面了,还真的有点想那个丫头呢。
可等见到宋巧,谈湘却是开心不起来了,这姑娘这段时间怎么瘦了这么多呀,脸上都被晒得脱了皮了。
和谈湘休学半年不一样,宋巧读完初一就直接辍学了,宋巧的家境要比谈湘还差些,她的爷爷走的早,奶奶偏心大儿子,老头子一死就吵着分了家。按照枣儿村的习俗,分家时大儿子一家得七成,大房分走了大半数的家产和能干活的宋奶奶。
宋巧爸爸是小儿子,就分得了一间房屋和几把农具,他身体不好,家里全靠宋巧妈妈撑着,宋巧妈是个很有志气的女人,就算家里再难,也想着让孩子读书出人投地,当初也是她坚持送宋巧去上初中的,若不是后来实在负担不了了,她也不会让宋巧辍学。
妈妈爱护女儿,宋巧也同样心疼妈妈,是以在双抢期间,她拼了命的干货,只想着能为妈妈减轻一点负担。
“巧巧,你帮我卖果盘和扇子吧,每个提成一毛,要不要一起干呀?”
听完谈湘的想法,宋巧还没出声,她妈妈已经先开口了:
“巧巧,你就跟着阿湘去做吧,赚到的钱你自己留着就行,等攒够了,你就回学校,在这个村里,你累死了都没出息的,你要好好学习,给自己挣个前程出来,就像阿湘她小姑那样。”
“妈,我不上学,赚了钱我给爸买药,我要在家帮你干活。”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话呢?你爸妈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能在地里刨活,可你不同,你还年轻,你要活出个样子给你奶奶他们看看。”
宋巧低下头,倔强的不说话。
“巧巧,爸妈就你这一个孩子,你是爸妈的希望,这人呀,再苦也不能没了希望,你现在还不懂,等你长大了,看着同龄的姐妹们都有了好前程,你会后悔的。”
宋巧爸说完这一段话就又咳嗽了起来。
谈湘也在一旁劝了起来:“巧巧,你爸妈说的对,只要你努力,就算不念大学,将来初中毕业考个中专或者师专,你也会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的。”
谈湘很是羡慕宋巧,她有一对真心为她着想的父母,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儿就不爱她,这在整个枣儿沟都是很难得的。
宋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觉得自己被爱意包围了。
“爸,妈,谢谢你们,湘湘,谢谢你,我一定好好做,我们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说着,宋巧激动的拥抱住了谈湘,谈湘脸上带着笑意回抱宋巧,轻轻拍着她的背回应着。
有了宋巧的加入,扇子卖起来更快了,果盘和竹杯每次也能卖出去几个,每次结束谈湘都会直接把提成直接分给宋巧,多的时候一块多,最少有五毛,有了这笔收入,宋巧家压力小了不少。
当然,她们也不一直是一帆风顺的。
虽然说世上好人居多,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车上的乘客对他们来说都是陌生人而已,所以谈湘还是存了一些戒备的,这天,就让她遇上了一位有些奇怪的乘客。
在看了谈湘递过去的折扇后,小胡子男起了兴趣,问道:
“姑娘,你还挺有头脑的,生意都做到这儿来了,你手上一共有多少把扇子呀?”
“我今天带了三十把出来,先生您是第一位客人。”谈湘回道。
“诶,小姑娘,我有个想法,你这扇子便宜点,我就全要了,怎么样?”
“你愿意出多少钱?”谈湘问道。
“三毛一把怎么样?”胡子男试探着说道。
谈湘觉得这个价太低了,这不是欺负人嘛。
“四毛,不能低了,大不了我自己慢慢卖。”
“好好好,四毛就四毛,你那车上的那些,全都拿过来给我吧!”
“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你先递过来,我验过货后再给你钱。”
不知道为什么,谈湘总觉得这个人鬼鬼祟祟的,她有些犹豫。
“算了,我自己慢慢卖吧,你把手里那把扇子还给我吧。”
“臭丫头,你怎么不识好歹,滚滚滚,什么你的扇子,这明明就是我自己的扇子。”
男子见谈湘不上当,立马露出了丑陋的嘴脸,他原是看着这山里的姑娘没见过世面,想着骗些扇子过来倒卖给车里的乘客,没想到那丫头防备心还挺重的,既然骗不了了,他也就懒得装了,至少白得了一把扇子。
谈湘只觉得这人好生恶心,在这做买卖以来,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气人的事,她一方面庆幸自己多留了个心眼,另一方面又因为这人的可恶嘴脸难以消气。
看着那人得意的神情,谈湘深吸一口气,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快步往前走过了几扇车窗,调整好心态重新向乘客兜售起来。
见谈湘就这么算了,那胡子男反而不得劲了,只能自己生起了闷气。
还好,接下来没再遇到这种恶人,因着被耽误了不少时间,谈湘这天只卖出去了两把扇子一个果盘。
回去的路上,谈湘还是感到很生气,但气也没用,自己当时又不可能冲上去找他算账,就算是能上去,双方力量悬殊,吃亏的也只会是自己,当时她也只能及时止损,不加理会。
在列车不停靠的日子里,谈湘就跟着沈南星学习中国画。
俗话说会书法的人就会画画,沈南星没急着教谈湘画画,而是先让她练字,一段时间下来,谈湘的柜子里已经堆满了练字的报纸。
沈南星看过后,这才开始教她画画。
中国画的第一步就是调磨,墨色的浓淡,毛笔里的水分,对绘画是至关重要的,是以在教谈湘调墨的时候沈南星尤为认真。
接着就是练习起形,沈南星让谈湘每天徒手画花,练习起形的勾线,谈湘发现,其实国画的原理和素描是一样的,有着之前打下的基础,她学起来比预计的快多了。
这是一段漫长和枯燥的时光,可在这山村里,没有他人打扰,没有世俗诱惑,谈湘坚持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临描练习,临摹也是学习基础勾线的重要手段,沈南星会自己先完成一副作品,然后让谈湘临摹学习。
沈南星对谈湘说不要急,慢慢来,等她火候够了,才会教她上色的技巧练习,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在学习的过程中,谈湘会找到自己的风格定位,逐渐掌握画面塑造的能力,等她掌握了不同风格,就能灵活运用,融会贯通。
沈南星是位很好的启蒙老师,谈湘听着她侃侃而谈,莫名觉得内心很是安静,虽然目前自己还有些懵懂,但却相信只要自己按部就班的学下去,终究会有上手的那一天。
夕阳映红了天际,山间升起了炊烟。
一勺子玉米糊打到铁饼上,用刮板慢慢推开,摊成薄薄的一片,再用铲子铲起,叠放在一旁,不一会儿,竹筛上就推起了一大摞得煎饼,裹上炒土豆丝,配上黄豆酱,这就是他们今天的晚饭。
吃过晚饭后,谈湘照例推着小推车出门了,在村口和宋巧汇合后,往铁轨旁走去。
今天车上人有点少,挨个车窗问过来,谈湘很快就走到了车尾。
最后两排靠窗的座位只坐着一个人,他身穿绿色军装,头上戴着没有徽章的军帽,即使在炎热的车厢里,衣服上的扣子仍是一丝不苟的扣到了最上面一颗,以至于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汗珠从他眉间滴落,他的眉骨像山峰一般,眉毛黑而浓密,和下方的一双眼睛相得益彰,凌厉却没有攻击感,反而带了一丝儒雅。他的鼻子秀气却挺拔,是东方人中少有的高鼻梁。
男子帽子下方露出了白色的绷带,谈湘猜想,这难道是一位受伤退伍的军人?
想到这,谈湘在小推车里挑选出了一把做工最好的折扇,踮起脚尖,敲了敲车窗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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