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地

束凌云的信在三年前寄出,因为李观镜行无定踪,直到一个月前,他才从送信的仆从手中拿到,而这时,束凌云已然逝去两年多了。

他是在流放的路上自戕而死。

但仆从坚信束凌云一定是被人谋害,谋害他的人,就是那个杀死李璟后,用替身把持朝政的人。

阎姬。

四年前在逃亡的路上,李观镜听到元也绘声绘色地阐述他们如何戏弄李璟,彼时他颇觉解气,甚至还觉得便宜了李璟,但是在收到这封信时,李观镜只觉全身冰凉,一时竟无言语可形容自己的心情。

李观镜想过要杀了李璟为林忱忆报仇,他甚至决定在得手后,以命去偿还李璟对他的好,但在那片雨幕之中,十几年的情谊到底让他在下手时歪了刀锋。

出了雁门关后,李观镜下定决心要忘记前尘,但是束凌云的信很容易便将他又带回了长安。

信中说,阎姬囚住一个名叫王曲的江湖人,此人擅长易容术,朝堂上那个圣人其实是阎姬用易容术造就的傀儡,而真正的李璟——那个与李观镜来自同一个时空的友人,早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死去,连尸首都找不到。

人死灯灭,一切爱恨都随风消散,李观镜这次回来,一是为了验证束凌云信中真伪,若果然如此,那么第二件要做的事,便是为故友殓葬。

李观镜将自己方才从秦子裕和柴昕处得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杜浮筠听完,呆了一呆,才道:“当真有如此逼真的易容术么?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辨别出来?”话一说完,他就想起当年为了救出李观镜,元也和王翊之曾展露出这一手本领,而且阎姬知晓此事,并且状若无意地打听过二人的师承。

会稽王氏是大家族,若有心打听,未必找不出元也他们的易容师父。

李观镜不知此事,道:“想来是有的,元也的易容术便很高明,不过他肯定不会帮阎姬这样做,也不知这王曲是从哪里学来的本领。”

杜浮筠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将那晚的经过说出,转了话题,问道:“你刚才说圣人要见你,你能猜到是为了何事么?”

“具体内容猜不出来,但应当与李璟有关,毕竟我身上只有两件重要的事,一个是早有定论的江南河工银贪墨案,另一个便是人人皆知我与李璟是好友。”

杜浮筠沉吟片刻,道:“我倒是有一个推测——束凌云查李璟死因,最终知晓了阎姬偷天换日之举,那么若是如今的圣人去查,未必查不到蛛丝马迹,他或许是要向你求证。”

李观镜沉默片刻,缓缓道:“李璟毕生所求就是那个位置,我若是说实话,他就可以重新回到他该在的地方。”

“但你会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杜浮筠叹了一声,道,“当今圣人是从乾陵里那个假李璟手中继承了皇位,若是真相揭露,则圣人即位名不正言不顺,且不说他会如何,你父亲钳制着的那位就不会善罢甘休。”

李观镜点了点头:“我知道。”

杜浮筠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李观镜吹灭了灯,轻声道:“歇息罢,不知明日何时入宫,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次日清晨,天微亮的时候,马绍便敲响了门,道有内侍来招他入宫,李观镜换了朝服,骑马随内侍入宫去。

回忆过往二十余载岁月,李观镜虽然数次进入宫城之中,却鲜少有机会能面见圣人,上次见驾还是为了杜浮筠,至于这次……

李观镜凝神,发现内侍越过了延喜门继续往北,他不禁问道:“中贵人,我们这是去大明宫么?”

内侍回答:“正是东大内。”

两人从望仙门而入,步行过整个前朝,过了好半晌,来到了后宫太液池边。

李瑞在湖边等着。

李观镜上前行礼:“拜见陛下。”

“李卿平身。”

李观镜低着头,他看不见李瑞的面容,只听着声音,发现少年人语气温和,浑没有皇帝的架子。

“李卿昨夜歇息可好?”李瑞问道。

李观镜道:“谢陛下关心,微臣一切都好。”

“听说李卿当年参与修建太液池,故而今日特地选在此处见你,希望李卿在故地能够从容自在。”

李观镜恭敬道:“多谢陛下。”

“嗯。”李瑞侧了侧脸,身边内侍都退到了远处,等到他们都听不见此处交谈,李瑞才道,“李卿不必拘礼,坐着回话罢。”

李观镜微微抬头,见李瑞指着下首一个木凳,他便告谢一声,端坐过去。

李瑞微微一笑:“昔日,哥哥们觉得我小,不愿带我玩,否则我早该与李卿相熟。”

李观镜温声道:“微臣愚钝,不敢与陛下少年益友并论。”

“李卿过谦了,先帝视李卿为挚友,可见你自有锦绣心肠。”

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向了李璟,李观镜抬起头,看向李瑞。

李瑞笑意淡去:“你知道束凌云么?”

李观镜点头:“微臣离开长安时,他是大理寺少卿。”

“他死了。”李瑞注视着李观镜,“你知道么?”

李观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皱起眉头,问道:“为何?”

“获罪流放,死于途中。”李瑞说罢,定定地看着李观镜,过了片刻,没看出什么端倪,便继续道,“很奇怪罢?束凌云明明是先帝的心腹,怎么在先帝登基后,反倒很快就失了势。”

“或是居功自傲,亦或是功高盖主,自古以来,功臣有此下场也不少。”

李瑞眯起眼睛:“你这是在诋毁先帝么?”

李观镜一怔,连忙起身要告罪。

李瑞抬手止住他,笑道:“若是旁人,我定然要治罪,但是你不同,便是我那哥哥在此,也不会怪你,我又怎么会拂他意愿呢?”

李观镜欠身道:“多谢陛下开恩。”

“我们仍旧说回束凌云罢。据说,他在流放途中曾与家仆相见,官差原本以为家仆是来伺候他,不想见面之后,仆从很快便离开了,官差认为束凌云可能是吩咐仆从去做什么事,便将此事一层层报了上来。”李瑞说着,叹了一声,“不久后,束凌云便暴毙途中——这些事微不足道,朝中无人在意,我也是在即位后,才无意中看到了这项卷宗。”

李观镜想了想,问道:“陛下是认为束凌云因为对家仆的安排而死么?”

“这就不得而知了,那个家仆,也再无人见过。”

李观镜默然无言,他知道,李瑞这是要切入正题了。

果然,李瑞接着说道:“这两年,我忽然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束凌云知道一些消息,与先帝有些关联,我便想,这个仆从是不是去寻李卿了。”

幸得昨夜与杜浮筠交谈后有所准备,李观镜面色不改,道:“若当真与先帝相关,确实很可能是来找我,只是我治好病后便游历山水,连好友也不知我的下落,又何况是个陌生人?不知陛下有没有往钱塘去寻?也许仆从在钱塘等我回去。”

李瑞有些失望,又不甘心,确认道:“李卿是否有遗漏?”

李观镜仔细想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李瑞叹道:“他有意避开,自然不会去钱塘了。”

如果为了表忠心,李观镜可以表示自己此番离开长安会留意,但如此一来,他便将自己困住了,虽然说与不说,李瑞大约都会派人跟踪自己,但是不说,他们还是可以设法甩掉跟踪的。

想到这里,李观镜抬眼看向李瑞,发现后者正在思索,显然没有放弃,便道:“陛下,束凌云是失了圣眷的人,而且依照陛下推测,他的死与仆从带出的消息有关,那么这个消息恐怕不利于先帝,他的仆从应当不会告到我跟前。”

李瑞一呆,转而意识到李观镜不知道真相,这么想才合情合理。他只得道:“就怕这个消息既不利于先帝,又要让你知晓。”

“啊?”李观镜一脸茫然。

“罢了。”李瑞摆了摆手,道,“李卿这次回来,可有意入朝?”

李观镜赧然笑道:“不瞒陛下,微臣缠绵病榻二十年,一朝病去,只想游历世间、寄情山水,望陛下免去微臣身上的职务,也好将机会留给对朝廷有用之人。”

“你是郡王府世子,身上担任虚职是在情理之中,不过你离开长安,或许有机会遇见束凌云那个家仆,届时无论他说什么,希望你都能如实上报,我一定会秉公处理。”

李观镜道:“微臣领命。”

李瑞起身,李观镜连忙跟着站起,只听李瑞道:“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多留你了,去罢。”

李观镜暗自松了口气,行礼后退,转身正要离去,忽听李瑞道:

“李卿。”

李观镜回过身:“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李瑞审视地看过来:“你是先帝好友,为何回来却不提出去拜祭他?”

李观镜呼吸一窒,过了一瞬,反应过来,忙道:“乾陵是天家重地,微臣不敢冒犯。”

“我允许你去。”李瑞露出凉凉的微笑,“顺道去见见先帝的贵妃,听说你们还有些交情。”

李观镜这回是真的不明白了:“陛下?”

“去问问她,束凌云所言是真是假,你心里有任何疑问,都可以去问。”

李观镜默然抬头,却见李瑞已经背过身去。他知道自己不该答应,因为这里没有第三个人,这样的话不会以敕旨的方式交到李观镜手中,如果李瑞反咬一口,他完全可以治李观镜的罪。

但李瑞最后一句话又实实在在让李观镜心动——李璟尸骨所在,没人比阎姬更清楚了。

春风拂过柳枝,树叶簌簌声响让两人之间的沉默不至于那般醒目。

过了片刻,李观镜开口道:“谢陛下恩准,臣择日便去乾陵祭奠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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