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姐，你愿意娶你身边这位国色天香，才华盖世，出于怜悯才不得不跟你在一起的美女为妻，爱她、陪伴她、尊重她、保护她，为她做饭洗衣，捶背捏脚，买车买房，像对自己一样好地对待她，直到她厌倦了想要离婚的时候吗？”
“……”
“黎洛姐！我姐她不愿……”
“愿意愿意，我愿意行了吧！”
“那么黎洛姐，你愿意嫁给我姐，最好不要婚内出轨，但也别委屈自己吗？”
“我愿意。”
“真的吗？要不要再想想？”
“（轻笑）我愿意。”
“好吧，那就请新娘和新娘，交换戒指——”
众所周知，誓词是用来让婚礼顺利，而不是让婚姻顺利的。
礼花筒一拉，彩带亮片漫天飞舞，偶尔成为电影里的主角，就错把美好片刻当永恒。
戒指一戴，洞房一入，十指交扣着踏过一层又一层浪，又误把廉价欢愉当幸福。
没有人穿着婚纱炒菜上班，从两人的日子过成寻常的那一刻起，海誓山盟就混着厨余垃圾，一起被送进焚烧厂。
欠揍妹妹果然没有看错人，闻人语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她再次回忆起那段誓言的时候，是在一个周一的清晨。
早上七点，闻人语坐在出租车里，拥着早高峰车流看着朝阳一点一点爬高。本该叼着面包端着咖啡往公司方向去的她，这时候正不徐不疾地往家里走。
她加班了。加了个大的。
醒悟来得很晚，人要吃了亏才能意识到，公司的淋浴间和睡眠舱不是福利，是“福报”。
整整七天，夜不归宿。闻人语事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真的有点过分。
忘了晾晒捂了一夜湿衣服的洗衣机，断电好久想起还存放着食物的冰箱，还有七天没回但还住着老婆的家。
如果可以的话，闻人语希望一辈子也不用开这三个门。
“闻人语，我们分手吧。”
黎洛坐在沙发上，家比平日里干净得多，黎洛脸上的情绪比平日里少。
可笑的是，在这样的时刻，闻人语的心里想的竟是：该怎么提醒她是离婚而不是分手。
明明她们已经办了婚礼结婚，虽然没领证。
在没有一纸证书的年代里，这样的婚礼已经足够神圣。
可惜不是以前了。
法律早在去年就承认了同性婚姻，她恍然明白为什么黎洛没有吵着要去补办一个结婚证，原来从那时起，她就有了分手的打算。
也许不是从那时起，而是可追溯的时间只到了去年。
长时间的脑力劳作让闻人语精神恍惚，她忘了曾和黎洛打趣过的：一间出租屋只在两天里最干净——搬进来的那天，搬出去的那天。
她才意识到，家里干净，是因为黎洛搬走了属于她的东西，顺带做了一个大扫除。
她才意识到，微信里的“什么时候回家”不是期待她的陪伴，而是期待和她道别。
闻人语不说话，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应。她当然舍不得，当然想让黎洛留下，可是她没有立场。
毕竟闻人语在婚礼上的承诺一个也没兑现，而黎洛竟然真的没有出轨。
黎洛只当她默许了。
她摘下磨损了又修复、修复了又磨损的戒指放在茶几上，走向闻人语。她轻轻吸了口气，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把这口气又叹了出去。
临走之前，黎洛拍了拍她的脸。
尽管闻人语沉迷工作夜夜加班，但五年的相处还是让她们之间生出了该有的默契。
闻人语知道黎洛想说什么。
她没说出口的话是：我们都已经尽力了。
一晃三年过去。
2036年8月28日，七夕节。这一天本该是超沉浸式VR游戏《玫瑰契约》公测的日子。
和黎洛在一起的时候，她放着好好的家不回，黎洛走了之后，她便没有家可以回了。
为了不让自己触景生情，夜夜买醉打骚扰电话，把体面的分手弄得难堪，她也搬离那个居所。
闻人语坚信，麻痹疼痛最好方法就是忙碌。
所以在连续加班把自己的爱人加走了之后，她没有反思自己，反倒更加变本加厉起来，大有把公司大楼变成她的个人居所的趋势。
往后的三年里，闻人语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到了游戏上，结识的朋友不是和她志同道合的，不要爱不要命只要理想和面包的游戏人，就是捏着大把金钱不知道怎么挥霍的投资商。
于是，《玫瑰契约》诞生了。
—
“不会做VR就别做！不会做游戏就转行！闻人语！公司不要吃白饭的制作人！连传统VR游戏都做不好，还痴心妄想什么全息游戏！你被开除了！回家啃你爹妈的公司去吧！”
《玫瑰契约》，一款全VR平台恋爱向冒险游戏，开服即暴死。
玩家平台“游戏狂潮”上的评分暴降至2.5，首日全平台流水为零，转眼间风评就从超沉浸式游戏新星变成耻辱柱上的新奇葩。
玩法UI抄袭被告，角色绑骨错位成异形，恋爱情节俨然金箔裹屎，被骂为母胎单身制作人的意淫产物；服务器几度宕机，恶性bug层出不穷，充值接口被盗，仅有的入账全掉进别人的口袋里。
游戏失败是常有的事，可闻人语原打算用《玫瑰契约》盈利而来的资金，继续投入早前因开销过大而中止的全息游戏技术。
这下好了，不仅《玫瑰契约》变成了500GB的垃圾数据，还连带着中止的全息技术一起，摇身一变成两坨臭不可闻的屎山。
对工作的狂热吓跑了老婆，现在挚爱的工作也离她而去。
这下真的走投无路了，她还能去哪里呢？回家吗？
“呦，这不是闻人语么？说着要独立门户，怎么独立到自家公司里来啦？”
“当初是谁壮志豪言，放下狠话说五年内就能超越你老子？怎么干了半天，一毛钱没赚到，先把自己干上被告席了？”
“听说当年光靠你一张嘴就拉到了上亿投资，现在打水漂了，也全靠你一双手干的？”
当初她离开家的时候，除了年幼的妹妹闻人奇，没人跟她道一声别；如今她回来了，所有人都赶着往她头上吐口水。
脏不脏啊，恶心死了。
“姐！别老惦记着做游戏了，来陪我玩游戏吧！”
……
闻人奇的童言无忌让闻人语彻底破防。
这么多年来，闻人语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参与制作的网游要么没上线，要么半年后闭服，专研的全息游戏遭遇技术壁垒成为注资无底洞，就连她本人也一度被网友嘲笑为“殿堂级夫妻档游戏制作人炒出的小辣鸡”……
受过这么多委屈的她，回家服过一次软吗？没有！绝对没有！
死了算了。众人惊呼，闻人语看见一位黑衣红发女子踩在栏杆上，那女子解开发带，任凭红发张扬着。
她阖上了双目，身姿轻盈地跃入了黄浦江。长发火焰般抖动着，噗通落水，火花熄灭，取而代之的水花蹿起几层楼高。
江水冰冷，原来落水的是闻人语自己。
红发四散，求生意识在该死的时候变得旺盛，一口气憋在肺泡里，不敢呼也不敢吸。
好难受，快要憋死了，闻人语的意识逐渐模糊……
—
“哼——”闻人语一个鲤鱼打挺，把蹲坐在胸口的大肥猫掀下床去。被一只猫杀死的可能性很小，但如果它胖，那另当别论。
闻人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被吓跑的魂魄一缕一缕回到了身体里。
游戏开服暴死，被大老板踢出公司，回家跪地啃老……
这样的噩梦闻人语做了无数次。
黎洛离开后，闻人语再没有睡过一天的安稳觉。
闻人语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想来黎洛本人也不知道：黎洛是她唯一的坚实的后盾。
无论是生活上的，还是事业上的。
不知道是得罪了哪位游戏之神，自从离开家之后，闻人语的游戏事业一直在走下坡路。她反思过无数次，都没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毕竟每款游戏的开发都是一场豪赌。既是赌场，那一直输也不可怪。
就是因为黎洛在身后看着她，她才有勇气一次次地失败，一次次又站起来。
一次也没有想过放弃，无论是事业上的，还是生活上的。
黎洛离开以后，她失去了作为人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失败的勇气。
好的游戏教程不是事无巨细地告诉你，而是能够引导你去试错。
人类文明是一个巨大的试错史，如果不敢试不敢错，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没有了黎洛的闻人语，总觉得只要再失败一次，她的人生就彻底玩完了。所以这三年来，她总是噩梦不断。
好在老天终于开了眼，虽然开得不是时候，几乎让闻人语以为她和黎洛命理相克。
分手之后，黎洛的艺术事业蒸蒸日上。她的画作拿了无数国际级别的大奖，作品展开往了世界各地，每次展出一票难求，一张入场券被爆炒至数十万块。
黎洛推动了画手偶像化出路的进程，而她本人则无疑是这个年代里，最当红的青年画家。
而闻人语这边也不甘落后，《玫瑰契约》全球预约人数高达七千万，三轮删档测试次次好评霸屏，在游戏狂潮上的评分从没下过8.5。
游戏还没正式上线，联名款VR眼镜和传感衣就已经卖出了上百万份。
堪称奇迹。
有这样的成绩，坐等开服收钱就是了。暴死？做梦呢！
闻人语刚刚相中了一套临江大平层，就等着游戏上线后分红奖金一拿，提包入住。再用余钱换辆可低空飞行超跑，顺便订一台阿基拉再版企划工作室新出的金田摩托，订两台。
不仅方便上下班通勤，甚至还能在家里舒服地办公。
最重要的是，她的全息游戏项目可以继续研究了。再也不用怕资金不足研发停滞，争取让全息技术在两年内问世，好让她成为全息游戏第一人！
所有美梦，都将在这天中午十二点《玫瑰契约》开服时成真。
此时，窗外天已大亮。是时候收拾收拾去公司了。
你可曾体会过，距离殿堂级游戏制作人的称号只差一程通勤的距离？
反正闻人语马上就要体验到了。她必须亲眼见证那一时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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