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下设武选、职方、车驾和武库四司,管理具体事务。四司中武选司和职方司被公认为最重要,前者掌武官升迁、功赏,后者平时管镇戍、战时直接变身参谋部。
虽然做的都是上边吩咐的,但搞人事的明面上还是要滋润一些,于是吏部和兵部凑在一起头疼半天,把新晋御前红人放在了武选司。
早朝后,谢宴该走马上任了。此前他还未正式去兵部报到。
“谢大人!谢大人!”有人喊他。
谢宴转身,是一个胡子花白、形容枯槁但眼放精光的人。
魏新亭介绍这就是因为谢宴空降兵部,而不得不挪座的前武选司郎中刘丙。
谢宴知道这一层干系,有些不好意思,主动上前行礼,却见刘丙笑得灿烂。
“他怎么好像很开心?”谢宴小声问。
魏新亭:“能从兵部调到吏部,老头怕是做梦都在乐呢。”
谢宴扶上刘丙,三人一起往兵部去。
刘丙:“谢大人真是年少有为啊。”
谢宴温和笑笑,一副诚恳后辈样式:“刘大人老当益壮。”
刘丙:“官印文书并各类事项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快步走,等会儿一到就交接!桌上的笔墨纸砚一列物件,大人不嫌弃就接着用。”
“刘大人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那方当宝贝供着的端砚不要了?”魏新亭打趣。
“不要了,送谢大人当见面礼!”
魏新亭:“桌底下陪了两年的大石头也不要了?”
“你个促狭鬼,”刘丙口唇相讥,“听说谢大人和你住一块,你那‘大将军’可有去闹事啊?”
魏新亭满脸涨红,想捂对方的嘴。
谢宴眼疾手快,将刘丙护在身后,对魏新亭指指点点:“敬重长辈啊魏大人。”
而后他又转身向刘丙诚恳请教大将军的事情。之前他一问这事,狗主人就支支吾吾,搞得他越发好奇。
刘丙嘿嘿,绿豆般大小的眼睛里闪过狡黠:“那可就得从魏大人这健壮体魄说起来......”
六七年前刚到兵部任职方司郎中的魏新亭还是个标标准准的文弱书生,老实干牛马活。
彼时尚满怀仁义道德的魏郎中在某个将军大闹兵部时勇敢撸起袖子劝架,理所当然地输了不说,体格还被奚落一通。
知耻而后勇,自此他紧跟尚书脚步,苦练大膀子,连家里的狗也从‘绵绵’改成叫‘大将军’,以时时提醒自己,颇有卧薪尝胆之意。
魏新亭肌肉练好了,却发现狗子不亲近他了,非但如此,它还总想着往外跑。
长期观察发现,大将军总是能找到人群里最好看的那个,然后斯斯文文地蹲人家旁边等摸头。
不久,大家都知道魏郎中家有一只“颜狗”,而且眼光颇高。
“如此如此,实在有趣,魏大人何必遮遮掩掩。”
谢宴乐乐呵呵,很贴心给了魏大人独自羞耻的空间,与刘丙有说有笑、脚步飞快地进了兵部大门。
兵部里有人正在耍威风。
厅堂正中,一军士打扮的人猛地一拍桌案:“今天要是不说清为什么论功行赏没老子份,这事没完!”
桌后的武选司主事握着毛笔浑身哆嗦,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赏赐是根据考核、军功一样样定下来的,我们怎敢误了李将军的......”
“去你大爷的!”李亨怒骂,“个老狗能在这叫,也不想想沾哪个爷爷的光!老子在北边守了五年,啃了两年草根,杀的沧人比你头上剩的毛都多!!这里面写的哪个比老子功多!”
怒气上头,李亨抽出主事笔下奏疏,咬牙切齿砸到桌案。奏疏弹到桌案旁书架,又反弹回来撞到李亨胳膊。他想也不想一掌轰上书架。
书架倒了,第一天上任的谢宴好险躲过。但他和刘丙也毫无遮挡,直接出现在正喷火的李亨面前。
李亨早上刚从军营回来,并未赶上朝会,还没把谢宴的名字和脸对起来,于是他视线在谢宴脸上停顿片刻又挪开,把矛头对准打过交道的刘丙。
“刘大人,刘郎中,让我好等啊。”
刘丙真是两眼一翻要厥过去,眼见着就要脱离苦海,水底下突然杀出个扯脚的阎罗。
大喜后大悲最致命,他神情恍惚地擦掉脸上被喷上的唾沫,机械说出重复了千百遍的话:“将军息怒,武选司也是按照规矩办事。”
“规矩?什么规矩?!”
刘丙想去翻律例,却被骂到忘我的李亨一把抓住衣襟。
“规矩顶个屁用,还不是那姓贺的说什么是什么!”
李亨还要再骂,手腕被握住。他顺着手臂看过去,是方才进来的那个小白脸。
李亨不以为意甩手,竟然没有挣脱。
谢宴面无表情:“将军未免过于放肆了。”
李亨恢复些理智:“哪位?”
谢宴不动神色将刘丙拉到身后:“新上任的武选司郎中,谢宴。”
李亨松了手:“你就是谢宴,那我不找他,找你。”
谢宴:“正有此意。”
兵部厅堂内剑拔弩张,气氛降至冰点。
这时响起一声暴喝:“又是你!”
魏新亭撞开空中无形的冰碴子,冲到李亨面前:“这次爷爷要打得你满地找牙。”
“以为是哪个,原来是你这只鹌鹑!”
李亨拳头往魏新亭身上去,身后却突然冲出一人挡在他面前,于是这一拳就砸到了跟前人肩头。
再看,谢宴已经倒在地上了。
“艹,少装可怜,刚刚力气不是很大吗......”
“住口。”
李亨话被打断,满眼戾气在看清来人时消散,反而多了些不自在:“小横?”
门口站着的正是来交还印章的云横,以及心如死灰的兵部尚书商珏。
大大大关系户第一天来,就这么水灵灵地倒下了?就倒在兵部?他面前?
无论如何要给出态度!
商尚书站到李亨面前,用保证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字正腔圆骂道:“你大爷!”
然后一拳抡出。
先动手打人不占理的李亨,顶着张阴阳脸阴晴不定。
有一搭没一搭喊疼的谢宴注意到,李亨原想和云横说话,后者拍拍对方肩膀但并不作声,于是李亨神情复杂地走了。
谢宴挺身而出的义举,将魏新亭感动得稀里哗啦,他主动说晚上不喝酒了等谢宴好了再约。
谢宴也是很有些讶异,乱七八糟闹下来,这人竟然还能第一时间记起这茬事。
而刘丙也没忘记谢宴拉他的那把,此刻正投桃报李,对着商尚书慷慨陈词,列举李亨近十年陆续犯下的十八般罪状。
商珏被念得脑袋嗡嗡,心里却回过劲儿了。原先谢宴刚好正对门站着,不说十成、也有十一成的可能看到了他们过来。
看着人畜无害,也是个狐狸。他心中腹诽,嘴上嘘寒问暖:“谢大人感觉如何?”
“还行,只是我肩膀此前受过伤,就格外难受些。”
谢宴眉心轻蹙,似乎真的很难忍受的样子。
商珏痛心疾首:“我这就喊人去请太医,而后去见陛下告那李亨一状。”
谢宴:“谢商大人关怀,但此等小事何须烦扰陛下,下官回去自行涂抹些药剂就好。”
商珏:“不行!如此欺人太甚,岂不是当我兵部无人了?!”
谢宴:“按正常流程查办他就好了,实在不必让陛下烦心......”
......两人来回推拉。
一个赌咒发誓自己十分看重谢宴、必要为其讨回公道,另一个反复保证绝不跑去跟瑞云帝打小报告。
最后商珏无奈退让,带着谢宴办完报到手续,就放他半天假让回去休息。
谢宴捂着左肩,在众人目送下走出兵部大门,却并未走远,而是停在由兵部出皇城必经的道上。
不多时云横的身影出现道路另一头。
谢宴:“云将军卸了兵甲倒是看着年轻些。”
云横:“云某已经被革职了,担不得将军名号。”
“一时还改不了口,私下就这么叫吧。”谢宴道。
云横:“随意,只是我和谢大人没什么私交,应该也不会再有‘私下’见面的时候了。”
谢宴头向肩膀一瞥,而后看向云横:“你兄弟来挑事,把我给打了,就这么对受害人说话?”
武选司主事说李亨很早就去了,到了直冲武选司问谢宴何在。主事一脸懵,甚至拐了两道弯才想起李亨口中的“谢宴”是还没见过面的新郎中。
主事原以为李亨听说谢宴在朝会就无事了,哪晓得还是不依不饶,碰瓷齐天大圣,要演一出大闹天宫。
结合李亨的举动,他对贺既和谢宴都带有恶意,又和云横关系匪浅,大抵是听说了云横因秦地一事被处罚的消息,来故意找茬的。
云横上扯嘴角:“没记错的话,谢大人上次伤得是另一边肩膀,且已经大好了。商尚书那一拳才是真的不轻啊。”
谢宴:“总归我是被打了,讨份赔罪礼不过分吧。”
云横颔首。
“有句话我一直记得,但没想明白,想从将军这里得个答案。”
“请说。”
“‘两个都不沾,比某些两边都要沾的好’,这是张素的原话,将军怎么看?”
想到真有朋友看到这一章了,好感动呜呜呜
兵部的架构参考明代:除有尚书(正二品)、侍郎(正三品)外,下设武选、职方、车驾和武库四个清吏司执行具体事务,每个清吏司各有郎中(正五品)、员外郎(从五品)和主事(正六品)。
武选司听着还是很牛的,按《明史》,大致地位如下:
“兵部凡四司,而武选掌除授,职方掌军政,其职尤要。”
“任官之事,文归吏部,武归兵部,而吏部职掌尤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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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兵部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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