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宴到了宴会处,按指引到了安排的位置。巧了,对面坐着的就是白天瞪了他小半路的人。
等人到齐,瑞云帝说:“原想着与诸位爱卿共进晚宴,不想豫卿却病了。”
他问随行的内侍:“可有喊太医看过。”
“陛下,太医看过了也开了药。”内侍答。
“那让他好生养着吧,明天围猎就不必去了。”
瑞云帝关心过贺既,注意力再度放到座下各大臣身上。
“宴之,云游,你可见过面了?”
谢宴对面的人站起来:“启禀陛下,已经见过了。”
“好,英雄出少年,有你二人在这殿内坐着,诸爱卿像是都年轻了,明日便好好比比。”
原来这就是云游,云横的弟弟,常年守在北边,算起来应该和李亨是正副手关系。难怪怨气那么重,怕是平时闲暇活动里就有听李亨骂谢宴这一项。
次日一早,天微明,露水还悬垂在树叶上,大队人马随着皇帝出发去猎场。
皇帝昨天金口玉言定了,围猎前先搞个小节目,让谢宴和云游出来比拼射箭。
谢宴带上了那把亮瞎人眼的弓。
云游额上青筋鼓起:“就用这个和小爷比?”
谢宴对着远处靶子方向单手举弓:“这个够了。”
“好得很,谢宴你够胆!”
云游下场前从箭筒里抽出一支折断,扔到谢宴脚下:“等着吧,这就是你的结局。”
谢宴也准备下去,见商珏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便问:“商大人可是有事要与下官说?”
商珏从昨天起到现在看谢宴总是有点不得劲儿,又想不出哪里有问题。
被发现后他遮掩道:“你有把握能赢云游?”
“没有。”谢宴毫不迟疑。
“......”
“那还那么嚣张。”
谢宴:“毕竟不能还没开打就灭自己威风。“
都督府人不时投来悠然看戏的注视,商珏想起自己毕竟是个兵部尚书,神情严肃起来:“至少不能给兵部丢人。”
谢宴看天:“上次喝醉了你还说我是奸细。”
......
谢宴和云游分立两侧,眼前各摆了一个箭靶,每人箭筒里放了十支箭。
云游先射出一支,箭头不出意外没入靶心。
不等其他人反应,又快速射出第二、第三支......九声弦响后,靶心上插着整整齐齐九根箭,箭羽还在不住颤抖。
云游抽出最后一支箭,却没有立刻射出,而是挑衅地看向谢宴。
谢宴不为所动,专注地看着三十米外的靶子,将朴素箭杆搭在金闪闪的长弓上。
拿起,拉弦,撒手,动作朴素不带一点花哨。
第一支箭飞出,正中靶心,不偏倚一分。
“还行吧。”云游扯扯嘴角。
谢宴继续拈弓,靶心再添一箭。
同样是弦响九声,靶心九箭。
方才的场面似乎重现了一遍,只是每箭射出的间隔拉长些,一声又一声,清楚地响彻在猎场上。
来到最后一箭。
两人同时拉弓对准靶心。
但就在谢宴脱手同时,云游竟了调转方向!
两只离弦箭在空中相撞,谢宴那只被拦腰折断。
云游挑衅地看向身侧的人:“怎样?”
谢宴收了弓,温和笑笑,绕开他往场上走。
这云淡风轻的样子在此刻是点燃云游怒火最好的燃料,他转身死死拽住谢宴,却听见看台上宣布结果。
“各有九支箭射中靶心,平局。”
......
谢宴知道他赢不了云游。
云游的箭术是都督府最好的师父教的,又在马上纵横多年,箭下亡魂无数。
谢宴中学时跟着退役运动员学了两年,从反曲弓到传统弓,后来不练了就在家附近箭馆办了张年卡。
这还能有把握赢,谢宴上辈子要么是本该进国家队的沧海遗珠,要么可以靠教人如何培养绝对自信赚一大笔。
但再厉害的学霸坐到考场上,理综最多拿三百分。
云游哪怕能百步穿杨,此刻也只能用每发都中靶心证明自己。而这个谢宴也不是做不到。
云游不服气:“还没完,再比骑射。”
谢宴:“云小将军,下官并不擅长骑马。”
“少胡说!你那匹马我可见过,袁钦宝贝得紧,上回我去摸都不让摸。”
......
两个时辰后,谢宴骑着毛驴晃悠回了行宫,正看到太医从贺既屋子里出来。
谢宴:“听说贺大人染了风寒,如何了?”
“风寒?“太医迟疑一会儿却没说多,只含糊道,“已经好些了。”
太医说完要走,却被谢宴喊住。
谢宴抬起一只胳膊,掀开袖子露出青紫一片:“方才摔着了,请您也帮我看看吧。”
“没伤着筋骨,大人注意休息,等会儿遣人给您送些药剂来。”
“真的没伤着筋骨吗,可我觉得好痛啊。”
经典的跌打损伤,太医就是看这个出名的,十分自信:“确实没有。”
“整条胳膊一点力气没有,”谢宴往太医药箱里看,“您这个给我用用吧。”
连连单手作揖,送走因专业被质疑而气鼓鼓的太医,谢宴抬着一条被绑得严严实实、打了夹板的胳膊,敲开了邻居的门。
初一:“谢大人来了请进。“
谢宴被带到厅堂喝茶,一杯接一杯,快灌完一壶了,还不见贺既身影,问道:“请问贺大人呢?”
初一拿起茶壶:“我家主人已经睡下了。”
谢宴手掌盖在马上又要被蓄满的茶碗上:“那这是?”
“上回大人来匆匆忙忙,这次自然是要礼数周全的。”
初一眼神真挚,说完还要倒茶。
谢宴腾然站起,把茶碗护在胸前:“劳烦进屋看下贺大人是否方便,就说在下过来取披风。”
初一想到主子早上睡醒还特意问了那披风,便舍了茶壶,放到谢宴手边:“大人自便。”
谢宴默默放了茶碗,把茶壶壶嘴调到另一边,背过去不看它们,只一面注意门外动静,一面思索贺既的病。
那天在路上看着绝不是风寒,更像是疼痛难忍。
初一回来了:“主人刚醒不久,请大人过去。”
谢宴进了屋子,门很快就关起,一丝冷风刺进屋内,又融入满屋暖气。
贺既靠在榻上,被子盖住腹部以下,身侧放了张小矮桌,桌上放一棋盘。他一轮执黑,一轮执白,正和自己对弈。
“来了,披风就在架子上 。”贺既专注地看着棋局,头也不抬。
谢宴不管披风,走到榻边:“贺大人看着还是虚弱,但比昨天好多了。刚见太医神色奇怪,我还很担心。”
贺既总算将视线从棋盘上挪开:“谢大人的手怎么了?”
“和云小将军比骑射,技不如人,还从马上摔下来了,我不好意思再待,就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能赢云游的寥寥无几,云横去年也在他手下吃过亏,你倒是胆子大。”
贺既把探到桌子另一头的被角拉回,谢宴顺势坐下。
独臂谢宴那只剩下的好手抵在桌面,撑着下巴:“贺大人,现在我也不好去打猎了,不如带我下几局吧。”
贺既抬眼,目光从谢宴脸上漫过,笑一声并不说话。
谢宴坐直身子:“生病了就不要过多耗费精力,和我这个水平的下刚刚好。”
说着他五花大绑的胳膊隔空横到桌面,手指在一片黑棋上打转:“不然这一片怎么会留到现在呢。”
贺既轻怔,手上棋子慢慢攥到掌心。
旋即他扔了手上棋子,拿开棋盘边上放着解闷的一小碟牛肉干,无声扯了扯嘴角。
“来。”
......
两个半时辰后,谢宴搂着披风,神情恍惚地走出屋子,冷风一吹,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头皮发麻。
这不是下棋,简直是惨无人道的虐杀。上次在飞来寺贺既还是放水了。
最近小半个月他都不想再看到任何和黑白有关的东西了,太极图不要,乌鸦不要,喜鹊不要,墨水都连夜换成五彩的!若是穿白色里衣,绝不像路边那人一样配件黑色长袍!
路边那人好像向他走近了,慢慢面容清晰,谢宴想向前行礼,对方却抢先一步。
“谢大人。”
“见过荀大人。”
来的是刑部侍郎荀鹤。此人内敛沉稳,身居高位但行事作风非常低调。
谢宴记得荀鹤的住处离这里可有好一段距离。
荀鹤:“谢大人似是从贺大人那里出来。”
谢宴肩膀耸动,连带着手上的胳膊一起升高:“手受伤去不了猎场,闲得无聊就去探望了一下贺大人。”
“贺大人好些了?”
谢宴摇头:“我去的时候大人正睡着,在他那见着一孤本没忍住多读了会儿,到了饭点不好意思多留,这才出来。”
谢宴回忆方才在贺既书架上看到的书目,已经准备好要用哪本来搪塞,但荀鹤竟没有再深究。
“早听闻两位大人以书会友,有君子之风,”荀鹤脸上浮出一抹笑意,指着贺既住处更往后的地方说,“我循着秋意至此,还要再往深处走,回见。”
谢宴看去,在后面山中有几棵枫树,夜色里一片暗红。
“大人好雅兴,现天色已晚,可到下官屋内提一盏灯。”
荀鹤似乎也没有与谢宴再做攀谈的兴致,婉拒后便转身沿着道路继续向前。
谢宴停在原地注视着他远去。
背影逐渐与黑夜交融在一起,只能依稀辨认出轮廓。
荀鹤似是踩到了什么,弯腰去捡。就在低头的刹那,这轮廓和谢宴曾看过的另一个背影重合。
今年五月,飞来寺,山脚池塘边。
那个人是荀鹤!
那天贺既去了、风骊去了,荀鹤也去了。这三个人是如何交集在一起的?
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谢宴心中不断翻涌,前尘秘辛的面目清晰一瞬,不等人看清又倏忽不见。
远处荀鹤直起身子,手上拿着的不过是一片落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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