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尼特七层,常峥广跟着孟顺颂往下看。
金碧辉煌,车流如潮。
“人走了。”常峥广提醒。
他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原来真的是孟合意。
只是偏巧,孟合意和傅云林愿一起来的,而孟顺颂去见了陆和意。
孟顺颂转身,拿过西装外套。
“不留宿在这里了?”常峥广问。
“回家。”
有时候反而越是热闹的地方,越是觉得冷清。
常峥广差不多能共情到孟顺颂,要是没在这里碰见孟合意,那这一晚与以往的任何一晚都没有不同。
碰上了,对方又和别人离开,那种失落确实不好受。
但那个家对于孟顺颂来说,也并不是一个疗愈的地方。
“不如你回我那里住一晚上,我爸爸妈妈估计睡了。”
常峥广很早便发现了董事长根本不爱孟顺颂,有一次他和孟顺颂出去,不小心迷路了。
直到一天一夜过去才被一位好心的伯伯送回了家。
他的爸爸妈妈抱着他泪流不止,而董事长只是冷冷地看着孟顺颂,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你死了。”
然后离开。
他爸爸妈妈,还有很多集团里的叔叔,他们都不喜欢孟顺颂,他那时候觉得孟顺颂可怜,在他爸爸妈妈不让他和孟顺颂玩时,仍旧坚持。
后来,孟合意来到孟家。
一开始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他去外地上学几年再回来,孟顺颂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没有以前那么阴沉了,很黏很依赖孟合意。
孟顺颂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相反他阴晴不定,性情凉薄。
常峥广了解他,知道他是因为从小生活在畸形的家庭里,饱受精神折磨才变成这样的。
然而不了解的,只会远离他,对他感到恐惧。
常峥广还以为会看到一个抵触的孟合意,没想到孟合意对他那么包容和有耐心。
共情和爱人,是男性身上不常见的品质,孟合意身上却有。
那并不是出于爱情,而是对一个可怜的,年幼的孩童,给予一个兄长的关爱。
而孟顺颂呢,一个从来没有得到过爱的人,在得到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缺乏安全感,需要不停试探,试探孟合意对他的爱有多深。
刘阿姨做好的饭不吃,要孟合意亲自给他做。
伤害自己,看孟合意为他难过的表情。
嫉妒,霸占等等……
孟合意始终如一,等到孟顺颂终于可以确定孟合意是爱他后,孟合意却离开了孟家。
一个长期处于黑暗中的人,他对光明是没有感觉的,而见识过光明后,再重新回到黑暗中,那才是心如死灰……
“不用。”孟顺颂推开门。
车子疾驰在夜色,一个小时后停在孟家。
以往漆黑一片的别墅,忽然亮起了灯光。
这抹灯光也许是人心中的抚慰,意味着家中有等待的父母和妻儿。
司机缓缓泊车,询问,“要走吗?”
对孟顺颂则意味着折磨。
孟顺颂半阖着眼,未了,摇头。
房子和人一样,也是需要爱护和滋养的,三年前,这里还花团锦簇,温馨明亮。
三年过去,枯败一片,生机了无。
外面的墙体在褪色斑驳,里面的家具在迅速衰败。
明亮的水晶吊灯蒙尘,鲜艳的色泽变暗,整个房子越来越像一个巨大的墓穴。
灯影幢幢,行尸走肉。
孟项荣坐在暗红色的客厅里抽烟,昏暗的灯光让他的老态越发明显,像是一具披着皱纹的干尸。
孟顺颂径自上楼。
“见了孟合意?”孟项荣抖落烟灰,“当年你说得那些话,孟合意听见了。”
“他没有让你当面和他讲清楚,而是选择离开孟家,离开你,这意味着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孟顺颂僵在原地。
而他的痛苦,对于孟项荣来说,是天底下最快活的事情,他头仰起来,笑出眼泪。
最后讥讽,“你和那个疯女人一样有病。”
“没有人会真心对你,只会对你避而远之,不然孟合意为什么会走呢?整整三年。”
“你最后的下场也不过是惨死在精神病院里。”
看着孟顺颂面容扭曲,孟项荣痛快极了。
对于别人来说,运动,赌博,赛马,都可以肾上腺素飙升,酣畅淋漓。
对于他来说,看着孟顺颂被他三言两语折磨得精神崩溃,也会如此。
甚至远远超过其他东西带给他的刺激。
孟顺颂小的时候,他会故意给他买一只兔子,让孟顺颂亲自喂养它。
孤零零的孩童很快和小动物建立了亲密的感情,生病时会日夜守着它。
而这个时候,他会让孟顺颂亲眼看着,自己是怎么样一刀一刀把兔子杀死。
还会把兔子的尸体分成一块一块的,摆放在孟顺颂的眼前。
那么小的孩童,当然承受不了这种刺激,整整三天躲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接着他又如法炮制让孟顺颂养了狗,养了猫,在他与这些动物建立亲密感情后,当着孟顺颂的面慢慢地杀死,让那些鲜血溅到孟顺颂的脸上。
人会生出抗体,没过几年,孟顺颂看着那些被他杀死的动物,眼睛里没有了痛苦,只剩下空洞和麻木。
很快孟合意出现了。
当然,他最初收养孟合意,只是看他与他母亲长得有几分相像,并没有存别的心思。
孟顺颂对孟合意是没有抗体的,这三年来,每当他重复一遍当初孟合意为什么要离开,都能在孟顺颂脸上看到那种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癫狂。
他对这件事乐此不彼。
孟项荣回来时候让刘阿姨歇下了,刘阿姨在房间里听见楼下有动静,心里不安起来,匆匆披衣起来。
果真看见孟顺颂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而孟项荣心情无比愉悦地抽烟。
她害怕孟项荣发现孟顺颂的异样,催着孟顺颂上楼休息。
孟项荣没再说什么。
刘阿姨跟在孟顺颂的身后,发现孟顺颂整个身体都非常的僵硬,那明显是应激的状态。
她无法自持地难过起来。
不是世上的每一对父母都爱孩子,有的父母就是会把自己的孩子当做仇人来看。
孟项荣和那些恨孩子的父母唯一不同是,他从来不会对孟顺颂使用暴力,只会在精神上折磨他。
可这样比鞭打更残忍,更能摧毁一个孩子健全的人格。
不用猜,刘阿姨也知道孟项荣又对孟顺颂说了什么,现在能刺激到孟顺颂的也只有孟合意了。
“合意离开孟家,肯定是有苦衷的,你看前几天,我只是告诉他有些不舒服,他立马就回来了……他还是在乎你的……”
刘阿姨半晌没听到回答,去看孟顺颂,发现孟顺颂脸色灰败,死气沉沉。
心中猛地一惊。
正要说些什么,门嘭地合上了。
……
房间没有开灯,外面的一丝光亮折射进来,落在孟顺颂惨白的脸上。
孟顺颂坐在窗边,脑子嗡嗡作响,刺痛蔓延五脏六腑,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稍倾,他起身,拉开抽屉。
拿出那把刀,放在手腕上。
像是有电锯在脑子里嘶鸣,颤动,疼得如此厉害,他却很清醒,死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活着也一样。
分不清是什么地方更痛,孟顺颂倚在墙壁上,黑色的衬衣很快浸成暗红色。
他喉结滑动。
眼前忽然出现一片光,那光是暖黄色的,将他朽败的房间照得熠熠生辉,如同人们回忆美好时光时自动加上的柔光滤镜。
在这一片暖光里,穿着白衬衣的孟合意慢慢地靠近他。
他是温暖的,来到他身边,关切而小心地抚摸他的脸。
神情那么温柔,充满爱意地注视他。
“顺颂。”
孟顺颂忽然颤抖起来,知道这是幻觉,便轻易地示弱,表露这么多年的痛苦。
“为什么丢下我?”
他的爱便让人那么厌恶吗?要迫不及待地远离,离开孟家。
既然如此,他要他承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为什么答应。
做不到为什么要答应。
幻觉里的孟合意忽然变得难过。
“没有,没有丢下。”
还在骗他。
孟顺颂冷笑沉默。
接着,幻觉里的孟合意又温柔地笑起来,他像从前那样,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叫他,“宝宝。”
“我的宝宝。”
孟顺颂猛地一震,狠狠挥落,幻觉骤然消失。
血还在往下淌,他闭上眼,随后,找出纱布,一圈一圈缠在手腕上。
……
“陈医生,你好,我是孟合意,前几次我们通过电话。”
医院里,孟合意向对面的医生介绍自己。
“我……弟弟他经常头疼,还会自言自语……”
陈医生叹息,“孟先生,你应该清楚,既然要看病,生病的人肯定要来,这样我们才能做检查,你自己一个人来是没用的。”
孟合意垂下眼,“他……我们有些矛盾……”
陈医生看他有些难过,又道:“总是头疼,又有出现幻觉的情况,一个分为精神性的,这个可能是抑郁、双相、躁郁症等等,还有一种可能是脑子里长东西了。有很多种情况,需要病人来,进行检查才能确定,光你说的这些,我们并不能判定他是怎么了。”
“你无论询问我多少次,我还是只能回答你这些。”
“如果,父母得了精神类的疾病,孩子会遗传吗?”
“这个是有可能的,但不是百分百遗传,主要看情况。”
“既然对方是你弟弟,那你们都是一家人,再大的矛盾,好好谈谈不就行了吗?下次一定要带着你弟弟一起来。”
“……好。”孟合意落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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