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宽敞的厢房,一株长势极佳的龟背竹背对着舒意,与一池金贵的血红龙遥相呼应。
舒意往镶嵌整墙的观景池一站,窈窈窕窕的,手包挽在腰前,造型像一朵蓬松堆叠的白色海棠。
偏生裙摆是绿的,像一块水头上好的祖母绿,又像是一片无暇的绿茵草场。
她微微俯身,明媚端庄地伸手,抽走了康黛面前的三条,轻轻地敲出去。
“胡了。”
一圈人都是熟面孔,和舒意长短不一地打招呼,她脸上的笑容具体真切,一一回应。
康黛斜斜偏头,问她:“怎么来了,你那医生呢?”
舒意漫不经心:“在外边。他喝了酒,我开车送他回去。”
两句话被耳朵尖的朋友听去,夸张得大呼小叫:“谁能劳得动我们舒意送回家?天大的面子。”
舒意向她挑了挑眉:“你们玩得开心,我先走了。”
身后缠缠绕绕的搓麻声伴着好奇探听,康黛摸过一张牌,懒洋洋地答:“是个医生。模样挺俊的,舒意应该很喜欢他。”
“蒋艋得伤心坏了吧,哈哈。”
“让蒋艋和外面那群舒意梦男拉个局,手牵手哭到天亮。”
舒意和康黛打完招呼,一出门,吧台前一站一倚的两个男人已经加上了联系方式。
蒋艋对蔚舒意那点念头,早在她十几年如一日的拒绝中烟消云散。
提起来也不过是随口跑火车开玩笑,大家也知情知趣,不会真的把两人凑到一起。
舒意把自己的车钥匙落到蒋艋醉醺醺的眼前,他撑起脖颈,没过一秒又像一条懒鱼跌回原位。
“什么意思?送我?”
“也不是不行。”舒意笑意微微:“车停在你这儿,或开到我家,你看着办。”
蒋艋摇摇头,醒了下被高浓度酒精麻痹的神智:“你这就走啊?”
“明天还上班,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蒋艋皱眉,心想你上什么班……哦原来你说的是你的医生。
他暗自腹诽:竹马算什么,天降才是王道。
他们说话的时候,周津澈静立在一旁,手指机械刻板地绕着蓝宝石表盘打圈。
很晚了,气温掉得飞快。
舒意身上的开衫是温婉造型的半袖,没有保暖作用只有美观作用,寒风中瑟瑟裸露的两条手臂泛着玲珑剔透的光泽。
周津澈展平自己外套,抬手绕在舒意肩前。
她似有意外,回完最后一条消息。
仰起脸,双眼亮晶晶地对他笑。
“谢谢。”
周津澈目视着她,被她笑得有些脸热。
不自在地撇开目光,却撇不开她清晰明媚的笑脸。
“跟我不用客气。”
“你要这样说,我是真不会客气了。”
她其实是很落落大方的性格,不喜欢拐弯抹角,也不擅长走三想四。
停车的地方有些远,车道稀疏空旷,夜色里浮沉着极细极淡的雾霭。
他们走得不快,像一场迟到多年的散步。
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说他的工作,说医院里比较有意思的事情,接着说回舒意在港城拍卖行的经历,问到她为什么会开眼镜店,她的笑容缓缓加深。
落入俗套的问题了,这些年,舒意被问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她细白伶仃的手腕一翻,腕骨松紧得当地佩戴一枚银链表,和身上珠宝同属古董大牌。
这个动作没什么意思,但她接住了一线落下来的月光。
舒意蜷起手指,笑了笑。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她说:“我尝试过不同的工作,曾在某个年龄段愚蠢地追逐所谓的人生意义。后来我发现,比起那些光鲜亮丽的头衔,我更想做我自己。”
周津澈听得失笑,但不是为她的理由,而是她一团孩子气的口吻。
“做你自己,是指当一个甩手掌柜?”
她掌心里掂着周津澈的车钥匙,中指像套了个玩具戒指,她闲闲地转,浅浅地笑。
“没有人规定哥大毕业生必须要有出息?反正我爸妈是不太介意,别人要说什么——管不着也管不到。”
夜风迎面地吹,她今日的头发盘得很好,珠光宝气、贵气逼人,舒意轻笑,婉转空灵的声线。
“至于开眼镜店,是我个人的一点小爱好。”
她眼尾弯如当空一截下弦月,忽然快了周津澈一步,伞状裙摆轻盈地扬起,并步就到了他眼前。
年轻医生比舒意高了太多,身形冷峻修长,如雪山之巅沉默肃立的松柏。
但她其实也不算特别娇小,俱是高挑纤细的身材。
“有没有人和周医生说过,你和眼镜,是绝配?”
周津澈沉吟一息,屈指抬了下黑色镜架。
“没有。”
他如实地答,眸光晦涩不明:“你是第一个这样认为的人。”
舒意肯定:“我眼光和品味都很好,你要信我。”
她不说信什么,周津澈也不问,由着这场晚风热热烈烈地吹。
舒意想起康黛问她的话。
真的假的,有什么重要?
不都是喜欢。
用心了,上心了,付出了时间和金钱,怎么不能衡量她的喜欢?
舒意并不需要长时间你进我退的试探,她是很直接直白的行动派。
如果不是喜欢,不会贸然把他带来见自己十多年的老朋友。
周津澈更不可能完全的读不懂她的举动。
成年人,很多事不用说得太明白。
车灯应声而亮,笔直地打过一束光。
周津澈仍然站在她一步之距的位置。
以一个重逢不久的身份来说,这样的距离,未免太亲太近。
“像开盲盒一样。”舒意笑了笑:“找到你了。”
找到你了,后面应该还跟了别的名字。
周津澈在心里别扭拗口地替她说完:找到你了,你的车。
他的车是前几年的奔驰,当年的落地价应该在小百万左右。
不出错也不出彩的黑色,车身线条硬朗大气,偏商务风。
舒意上手试了试,还好她今日搭配的鞋跟不高,开车不费劲。
周津澈低头扣上一侧安全带,很轻的一声“咔哒”,随着他清寒声线一并落下来。
“是我父母送的,工作第一年的礼物。”
舒意打趣:“你平时不会开这辆车去上班吧?”
虽然百来万不算多高,但毕竟是公立三甲医院,她不知道内部派系的斗争会不会和一辆车的价值挂钩。
周津澈解释:“不会,我开另外一辆电车。从观澜湖到市一院很有距离。”
舒意拿出冷落许久的手机,锁屏密密麻麻地挤满未读通知,她一键清除,打开导航,问:“你家地址?”
她问完就笑了,笑自己沉迷眼镜美色和后知后觉。
“观澜湖,对吧?倒是顺路,二十分钟就能到。”
她不习惯这个高度,也不熟悉这辆车,俯身不得要领地调试了会儿,半晌微微敛起小扇似的眼睫。
周津澈前倾着身,温热气息铺洒在她脸上,有几缕不那么稳定,无意地呼过她的耳骨。
舒意毫无防备,两人手指交错,顿时怔了一瞬。
他是周正传统的英俊长相,眉眼鼻唇清晰立体,五官轮廓深邃锋利,但气质内敛,便添了一两分温和柔软。
难以纾解的暧昧和欲念在绝对静谧的车厢中缓缓蒸腾,化成透明水雾,避无可避地淋在他们之间。
舒意今晚没喝酒。
但周津澈喝了。
她竟然觉得他们拥有某种无法言说的默契。
因为他明天还要上班,而她会主动提出送他回家。
吻不吻呢?
舒意心里淡淡地权衡。
她不会醉在一个浅尝辄止的亲吻里,但更深的……
忽地,舒意目光一动。
她玉瓷似的指尖悬停眼前,舒意不自觉轻了呼吸:“周医生,你鼻侧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
喉结也有。
事情是从这一秒开始濒临失控。
被安全带勒着的感觉不好受,他手指按住,锁芯弹开,被禁锢的心跳重获自由。
舒意抬起尖尖又可爱的下巴,单手搭着他肩膀,指端微微地陷着,掐出几道不平整的折痕。
她的眼神是会爱人的。
从锋利眉尾,到鼻侧小痣,还有抿得平直的唇角……
“啊!你锁骨也有一颗痣。”
她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语气是捺不住的欣喜,双眼亮晶晶,好奇地凑近。
舒意身上留着很淡的香水余味,不是市面流通的品牌,而是私人小众的定制线,他说不出是什么味道,是清幽的,仿佛夏日绿荷。
周津澈难耐地轻侧过脸,嗓音沉哑:“你……”
“皮肤好白……”
舒意喃喃:“都说冷白皮多生痣,原来是真的。你身上别的地方还有吗?”
周津澈忍着酒气和火气忽略她的问题,他手掌扣住舒意跃跃欲试的手,将她稍稍推远了,方才秾艳到箭在弦上的暧昧烟消云散。
“我不知道,很多地方我看不见。”周津澈短促地闭了闭眼,说:“你也很白。”
舒意坐正了身,猫儿似地伸直了长腿,她双手握着方向盘,呼一口气,干净利落地倒车出库。
她开车的姿态熟练又好看,还有一点儿漫不经心的慵懒,神色自若松弛。
“我妈妈说我左耳骨有颗痣,是小时候穿耳洞时留下来的。后来没长成,自动愈合了。”
周津澈闻言转开目光,却只能看见她含笑的右脸唇角。
“那应该是增生了。”
舒意“唔”了声:“这么说,我运气挺好?是个很可爱的增生,小时候到普华寺上香,还被夸奖有佛缘。”
增生无论如何都谈不上可爱两个字,尤其在一顶一的大美人身上,这根本是白璧微瑕,是缺憾,是维纳斯断臂。
“为什么小时候会穿耳洞?”
宁城主干道的十字交通灯维持在一百八十秒的区间,舒意左右□□换,踩下刹车,缓缓滑停。
“家里老太太的主意,我现在也有耳洞,只不过不是耳骨的位置。”
她说着,卷曲眼睫轻微上挑,她倾过身,露出自己白皙小巧的左耳。
周津澈仿佛被定住了,眸光一寸寸扫过她笑意微微的檀唇、线条圆润的下颌,肩颈侧得优美。
他不合时宜地疑心,舒意是否学过芭蕾。
此时此刻,她眉眼熠熠,颈项修长,向他低着,耳垂钉着的澳白绽出一线华光。
她让他看,那粒人造的、迷你可爱的红痣。
耳骨柔软,钉下去当然会哭闹。
舒意记不得当年旧事,她像一时兴起玩心大作的孩童,执意与他分享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红唇张合,温香盈软的气息漏下来。
“周医生,你替我看。”
继续钓。愿者上钩的钓。[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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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周津澈日记》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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