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灯太暗了,那是一只水滴型玻璃罩钨丝灯,只能够照亮卧室里的一小块地方,顺着这亮光看出去,到处是灰色的,有时候连人脸也看不清楚。但这已经足够让人欣慰了,不至于让我们摸黑睡觉。
妈妈让我把灯打开,我跑着过去用力地拽那根开关线,只听咔哒一声,灯泡好像亮了一下,但是又暗了下去,我又啦了一下开关线,只听咔哒一声,灯泡连一点光亮也没有了。
“灯坏掉了”我大声的告诉妈妈,声音里还透着一股兴奋,小孩子总是这样,对一切充满了好奇,不管事情的好坏。
妈妈听到后走过来,反复的取拉灯泡开关,就像不相信我一样,但确实是一点光亮也没有了。
“你去看一下丹丹家有没有电”,她指着邻居家对我说。
丹丹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出了我们家和爷爷奶奶家的院子,往右拐是童爷爷、童奶奶家,他们家有四个孩子,姐姐、双胞胎老二和老三、还有老四妹妹。从他们家门前穿过,就是童丹丹家了,但是他们家被院子围起来了,靠近我们家这边有一个开口,有半米高的墙。
我每次从这里过都很费力,总是要弓着身子,把上半身压到墙上才能借力翻过去。
我在墙边探头往里面看,有昏黄的光亮透出来。
妈妈已经拿了两块钱出来,让我和姐姐去闫慧家里买灯泡。
月亮把道路照得亮亮的,像发着一层光,我跟着姐姐从家门口的墙角拐出去,走过一段30米的道路再往右拐就能找到一家杂货铺,是闫慧爷爷开的。杂货铺门关着,但是隔壁有人在打牌。过了一会一个人从隔壁的牌桌上站起来,他全身黑黑的,打开了杂货铺的门,是闫慧爷爷,他摸黑给我们拿了灯泡,又把门锁上。
妈妈伸手把坏掉的灯泡逆时针旋转取下来,再把新的灯泡顺时针旋转安装上,灯亮了。我仰着头观看,觉得妈妈真是太厉害了,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办好。
院子里传来爷爷奶奶劈柴点火的声音,柴火在泥巴做的灶台里噼里啪啦的响着。
妈妈锁了门带着姐姐、我和弟弟去外面玩。
出去时经过爷爷奶奶睡觉的屋子,他们的屋子像一个无底洞一样黑,吞噬了一切光线。他们的屋子墙是厚厚的土墙,窗户小小的,被纸箱一层层的遮挡了,光亮透不进去,而且他们的屋子没有通电。有一次我偷偷地溜进爷爷奶奶的屋子里玩耍,看见桌子上有一个煤油灯,那是一个形状像做实验的酒精瓶一样的铁瓶子,高六七厘米,黑黑的,沉沉的,小小的铁瓶子上面有一个窄窄的口,里面插着白线,凑近一闻能闻到煤油的气味。如果把这条白线引燃,那么就会亮起来,但也仅仅只能照亮灯盏附近的一点点位置。
我们住的院子外面有一个三十平米左右的院子,院子右边有一颗大大的槐树,槐树旁边经常被我们扔垃圾,主要是扫地扫出来的泥土,煤渣和鸡蛋壳这些东西。院子前面是长长的下坡路,坡下是一个低凹的坑,但是坑里面没有水。
这个大坑四周围着五户人家。左前方是田奶奶家,右前面是诊所,右边是两间空屋子和一个空院子。对小时候的我来说,这个坡路是那么的长那么的陡,我总是非常快速的从坡顶跑到坡下,听风从耳边吹过是声音。顺着大坑往前走,走过一段小路就来到了街上。街角的刘奶奶家没有盖院子,大家晚饭后都来这边纳凉。有些邻居端着汤碗,带着馒头就出来了。大家手里拿着扇子扇风,说些笑话,小孩子们在周围跑来跑去。妈妈轮流和姐姐、弟弟和我手拉手转圈圈,我们彼此把身体往后仰得飞快飞快,转的快要飞起来一样。
天空慢慢变黑,还能看清人影的时候,我和姐姐就开始挖爬嚓(蝉的幼虫,我们那个地方叫爬嚓)。我们会低着头,仔细寻找院子外面的地上有没有洞口,期望在爬嚓看到天黑,爬出来之前把它抓到。我们会拿一根细树枝,遇到洞口就把棍子伸进去转圈,看能不能把洞穴挖大。如果洞穴最表皮一碰就变大了,里面肯定藏着一个爬嚓,我们就用大点的树枝把洞挖深,或者在旁边等它爬出来。有时候遇到像针眼一样的洞口,用棍子试探后并不会变大,可能是找到了蚂蚁洞;有时候遇到一个大大的圆圆的洞,把棍子伸进去能带出来一个爬嚓;但大多数这样的洞是昨天或者前天的空洞穴,并没有东西在。
等天色更暗一点,我们就来到门口的槐树下,绕着槐树一圈圈,从上向下,再从下到上的转圈圈,这时,早起的爬嚓已经爬到树根上来了,刚好被我们抓到。也有些超级迅速的爬嚓已经爬到十几米高了,找不到那么长的棍子抓他们,这时只能沮丧放弃。天色完全暗下来以后,就是所有人出动的时候了,男女老少,全家上阵,大家拿着手电筒一圈一圈的围着树丛转,一人走过另一人登场。相互碰到了,还会询问对方抓到多少,相约结束后一起去杂货店卖钱。
一天晚上我们手电筒没电了,但是我和姐姐不舍得放弃,于是用手在树上摸索着抓爬嚓。月底了,月亮都藏起来了,黑呼呼的一片。有一个带手电筒的在旁边到处照,灯管闪过我们突然看到前面树上有一条花蛇,吓得我和姐姐赶紧回家了,再也不敢用手乱摸了。
抓爬嚓大战结束后我们会把钱藏起来,以备日常买零食用。然后吹着风扇美美的睡一觉。但是夏天呀,在哪个年代都是用电高峰期,于是我们村经常停电。天气燥热的睡不着,大家只能被迫重新爬起来,到院子里,大路边乘凉。小孩子会在村子里成群结对的疯跑,感受凉风带来的喜悦。有一次,我们从村西边沿着公路跑到村东头,汗水浸湿了衣背,笑声回荡在夜空。直到夜深人静,凉意渐浓,才依依不舍地回家。还有一次,我们从邻居家的树枝堆里找了好多长长的树枝,树枝尾部有各种分叉,被我们当马骑,我们挥舞着树枝,仿佛是战场上的将军和士兵,你追我赶,玩到了深夜。等到回到家,妈妈已经躺床上睡着了。
小时候的生活真是不可思议。一张宽一米五,长两米的木板床,要睡我们一家五口人。往往是爸爸睡床尾,妈妈睡床头,中间是我们三个孩子挤在一起。因为空间狭小,偶尔早上起床时,能发现我睡在床和墙壁的夹缝里,手臂被压得发麻,酸胀难忍。过了两年,妈妈终于做主买了一张新床,从此,由姐姐和我睡旧床,爸爸、妈妈和弟弟睡新床。
夏天的白天我和姐姐会顶着烈日,拿着袋子和长木根出去找爬嚓皮(蝉褪下的壳),往往一个白天只能收集小小的一部分。路上经常会听到回收爬嚓皮的吆喝声“收爬嚓皮、收马蜂窝、收长头发……”。我们往往要攒一个夏天,攒够一袋子才能卖到二十块钱或三十块钱。现在很难相信炎炎烈日我能在外面忙一个中午,大约那个时候的夏天没有现在热,大约是因为那个时候村子里到处都是树,不会被晒到吧。
我们院子的前面是两颗槐树,左边邻居家后院种了一院子树,右边邻居家也是,走在外面的小道上,到处都是大大的树或小小的树,田地两边也是树荫浓密,走进去如同走进了迷宫。
我常常会在晚上做梦,梦到在黑黑的夜里,我顺着闪闪发亮的夜光走到大路上,然后右拐来到田地的入口,顺着下坡路飞一样的奔跑,我爬上了田地旁边的大树,大树的树冠相互交错,于是我就在树冠上穿梭奔跑。后面好像有人在追我,我就在树叶中躲躲藏藏。突然,我在行进的前方看到一个山坡,山坡上有一个门,门和旁边的围栏都有树叶遮挡。我偷偷的打开门,看到了一个老爷爷,他正在摆弄几盆盆栽,我进到院子里,把门关上了,我安全了,在角落里休息。
有时候早上醒来,我会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姐姐大概上学去了,弟弟不知道去了哪里,妈妈大概去田地里忙了,我会找点馒头吃,然后去田地里找妈妈。但是妈妈没有告诉我她去了哪块田地,于是我先到离家近的一块田地,有时候会发现没人,有时候会遇到临近田地的叔叔伯伯,会问他们有没有看到妈妈。如果没人,我就会沿着河岸走,找到一个河道窄窄的地方,然后跑着跨过去,或者淌水过河。河对岸的田地里,妈妈总是弯着腰忙碌着,看到我后,会问我有没有吃早饭。在妈妈忙着除草、收割的时候,我会在地头玩沙子。
这条小河现在夏季最窄的地方不到一米宽,深也不到一米,但听我妈妈说,在爸爸小时候,这条河宽有二十米,冬天结冰有砖头竖起来那么厚。那个时候,我们家的田地是河道,所以现在地里还能找到贝壳。我就边找贝壳边等妈妈,有时候会发现两个贝壳相对在一起,像一个完整的个体,我会把它放到口袋里,想像它活着的样子。
顺着河道往上游走,在公路经过的地方有一座桥,夏天桥下河水不深,是纳凉的好去处。我会和小伙伴在河边桥下玩耍,河水旁边有一颗树,因为河水冲刷倾斜了,但又没有完全倒下,刚好可以爬上去荡秋千。有一天中午,我正在树上玩耍,看到有一个不认识的伯伯,旁边停着一辆自行车,他拿着一个照相机,好像在对着我拍照。我好开心呀,因为我从没有被拍照过,没有过照片。但是过了几天,听邻居说小孩子中午出去玩会被坏人拐走,妈妈恐吓我们不能中午出去。后来,我再也不敢中午去桥下玩了,生活少了很多乐趣。
最近麦子收了,但爸爸不在家,妈妈带着姐姐、弟弟和我在路边晒麦子。临近傍晚的时候,天上下起了豆大的雨滴,我们赶紧把麦子收进麻袋里,妈妈指挥着我们撑袋子、扫麦子、装簸箕。雨越下越大,大家的衣服都湿透了,终于,最后一袋麦子也被安全地装到了袋子里,妈妈太累了,已经搬不动袋子,没办法装车了,更别说拉车回家。路对面的刘爷爷看见了,他帮我们把袋子装车,并要帮我们拉车。
妈妈感谢了他,说“一年就收了这几袋子麦子,还要交公粮。叔,帮我们拉到书记那里吧,一袋也留不下的”。
然后又骂骂咧咧的说“他们爸爸真是混蛋,地不好好中,活不好好干,说是跑出去打工,一个子都不争,看吃什么。”
刘爷爷叹了口气,默默拉起车,终于赶在大雨前把公粮交了,车子是刘爷爷家的,也让他拉回家了。
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爷爷奶奶也已经吃过饭了,他们的土灶也熄了火。
还好家里有一个西瓜,妈妈说“你们知道馒头配西瓜的吃法吗?可香了。吃一口馒头,然后吃一口西瓜,一起嚼一嚼,甜甜的”。就这样,我们吃了西瓜馒头,在雨声中慢慢睡下了。
第二天起床,屋外阳光明媚,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因为麦子已经收完了,妈妈也空下来了,就带我们在家休息。
院子前面的大坑充满了水,我们和坑对面的邻居只能隔水相望。弟弟和我调皮,撸起裤管就往水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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