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门口挂起了刺目的白幡,往日朱红的大门此刻一片惨淡。陆凝穿着素服,发间簪着白花,跌跌撞撞地想要冲进灵堂,却被面色冰冷、眼神陌生的兄长陆家大少爷毫不留情地拦在了门外。
“爹爹去世,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陆宁听到“自己”发出绝望的质问,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大哥,嫂嫂,我求求你们,让我进去,让我再看一眼爹爹吧……就一眼……”她跪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不顾身份,不顾体面,一下一下地磕着头,额头很快一片青紫。
可无论她如何声嘶力竭地哀求,往日对她还算疼爱有加的长兄此刻却像换了一个人,他的面色冷硬,眼神里甚至带着厌恶和快意,始终不为所动,仿佛她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一个令人憎恶的陌生人。
最终,只有同样一身缟素,哭得几乎昏厥的陆凝母亲苏姨娘,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将几乎崩溃的陆凝强行带回了她所居住的季桐院。
“娘,为什么啊……”陆凝躲在母亲颤抖的怀抱里,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无助地痛哭,“大哥从前对我不是这样的啊……为什么如今却变了……连我想见爹爹最后一面他都不许……我们不是一家人吗?大家平日里不都是相亲相爱的吗?为什么会容不下我们?”
苏姨娘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她心疼地抚摸着女儿散乱的头发,声音嘶哑而充满悔恨:“是娘不好……是娘不好……娘不该……不该将你教导得如此纯善……不知人心险恶……如今他是掌家人了……自是再也容不下我们了……”
“什么叫容不下?娘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陆凝的世界观仿佛在这一天彻底崩塌,她只是去了一趟佛寺,为什么整个家都不一样了?她分明还那么虔诚地祈求神佛,保佑爹爹平安康健,保佑陆家永享和睦。
见她这般懵懂痛苦的模样,苏姨娘更是悔恨交加,几乎肝肠寸断。
她紧紧搂着女儿,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保护起来,“凝儿,我苦命的孩子……这几日你也累极了……睡吧……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醒来就能去见你爹爹最后一面了……娘保证……”
这些……是原主陆凝的记忆!是她内心深处最痛苦的过往。陆宁猛然意识到。
此刻,她不仅能清晰地看到一切,更能无比真切地感受到陆凝当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无尽的迷茫和被至亲背叛的彻骨寒意,她的意识在汹涌的情绪浪潮中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塔中的某种机关制造的幻境?还是更高明的祝由术?」
没等她想明白,黑暗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吞噬了一切感知。
然而这黑暗并未持续太久,仿佛只是一次短暂的眨眼。
当陆宁的意识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季桐院闺房的床上。窗外天色灰蒙蒙的,院子里死寂得可怕,连一声鸟鸣都听不到。
“来人啊……来人啊……”陆凝挣扎着爬下床,赤着脚,踉跄地跑过空荡荡的回廊。往日里虽不算热闹但总有仆妇走动的季桐院,此刻竟如同一座死寂许久的院落,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娘……娘!”一种巨大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她猛地推开母亲卧室的房门——
冰冷的空气中,苏姨娘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容苍白而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但陆凝伸手去碰触时,指尖传来的只有僵冷。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瘫软在地,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视线彻底模糊,“你不是说我睡一觉醒来……一切就都好了吗?你不是说我就能去见爹爹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离我而去了啊……娘……你醒醒……你看看凝儿啊……”
就在这时,季桐院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沉重的门轴转动声在死寂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数十个穿着体面的佣人簇拥着一位身着华丽锦衣,头戴珠翠面容精致的妇人,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那妇人,正是她的大嫂,陆家如今的当家主母。
陆凝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膝行着扑倒在妇人脚下,死死抓住她华贵的裙摆,仰起满是泪痕的脸,哀求得语无伦次:“嫂嫂!嫂嫂!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娘……她……她好像……好像……求求你找个大夫来看看……嫂嫂……”
嫂嫂自嫁入陆家对其他的弟弟妹妹们都很是疼爱,尤其是对自己,嫂嫂一定会帮她的,一定会的!这是陆凝此刻全部的希望。
妇人微微垂下她那双描画精致的双眼,看着脚下痛哭流涕的少女,脸上挤出一抹虚假得令人心寒的怜悯,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慈悲又带着疏离:“哎呀,我可怜的妹妹,嫂嫂不想救,只是……唉,你娘她……她是自己想不开啊……”
“她用她的这条命,换了你送父亲最后一程的机会。”
这句话,一字一句宛如刀割般地刻在陆凝心上。
妇人说着,轻轻抽回了自己的裙摆,仿佛怕被什么脏东西沾上。然后,扬着纤细白皙的脖子,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般转身离去。在转身的刹那,她脸上那仅有的一抹怜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再也掩饰不住的喜悦,混合着胜利和野心。
“今日父亲出殡,时辰就快到了。妹妹你就跟在送葬队伍后面,远远地瞧着最后一眼吧。也算全了你们父女最后的情分。”
她的声音远远传来,冰冷而毫无温度。
******
记忆的画面再次如同破碎的琉璃般飞速跳跃、闪烁。
陆宁看到“自己”被几个身材粗壮面相凶恶的婆子死死按在梳妆台前。眼前是一面模糊的铜镜,镜中映出一张写满惊恐和抗拒的少女脸庞。而最刺眼的,是身上那件被强行套上的嫁衣,衣裳绣着繁杂的鸳鸯纹饰,鲜红如血。
“你们是谁?!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陆凝拼命地挣扎着,声音嘶哑而绝望。
为首的婆子脸上挂着冰冷的假笑,语气强硬:“三小姐,夫人吩咐了,让咱们好好‘伺候’您梳妆出嫁。您可别让奴婢们难做。”
“出嫁?什么出嫁?!我怎么不知道这事?父亲刚刚过世,我怎么可能出嫁?!”陆凝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试图挣脱束缚。
“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婆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这可是老爷生前亲自为您精心挑选的如意姻缘,曾家的老爷。您如今这般闹腾,岂不是要寒了九泉之下老爷的心吗?”
“我不信!你胡说!”陆凝像是被刺痛了最深的伤口,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把推开按着她的婆子,伸手将梳妆台上那些昂贵的胭脂水粉和那卷刺眼的烫金婚书全都扫落在地!
“爹爹过世才几日?!我就算真有婚约在身,也理当为爹爹守孝三年!怎么可能现在就出嫁?!你们骗我!放开我!我要见大哥!我要见嫂嫂!我要当面问清楚!”
“老爷和夫人事务繁忙,无暇前来见您,”婆子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使了个眼色,其他几个仆妇立刻上前,更加粗暴地将她按回椅子上,力道大得让她无法动弹,“还是请三小姐识时务些,莫要再任性胡闹,徒增难堪!”
“若是您不信奴婢所言,”婆子从地上捡起那卷婚书,强行展开,几乎怼到陆凝眼前,声音冰冷而残忍,“您自己瞧瞧,这上面白纸黑字,可是老爷亲手和曾家签下的婚书。这还能有假不成?!”
陆凝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婚书上——那熟悉的、属于父亲的笔迹,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心上。
她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了,挣扎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苍白的脸上,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滴落在鲜红的嫁衣上,洇开绝望的痕迹。
“真的是……爹爹……”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充满了无尽的迷茫和破碎的痛苦,“爹爹……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呢……为什么……”
******
“小姐……小姐?”
一声极轻、带着颤抖的呼唤,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小石子,将陆凝从麻木而恍惚的深渊中惊醒。她空洞的眼神缓缓聚焦,抬起头,看到小芝推开门进来,身上还带着深夜的寒气和露水的湿气,发丝凌乱,裙角沾着泥污。
“小芝?”陆凝急忙起身迎上去,声音干涩沙哑,“你怎么?他们怎么会放你进来?”
“我把我娘留给我的最后那对银镯子给了外面看守的婆子,”小芝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小姐,快,趁现在守夜的换岗,您赶紧换上我的衣裳,后角门外车马已经等着了。”
陆凝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明日,就是她被迫出嫁的日子。
“可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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