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人过来了,给家姐开具死亡通知书,稍后殡仪馆的人也过来了,为家姐换上白色的绸衣,确定好火化时间,将家姐拉走了。我跟着陆生去他的茶店,陆生照例先为我泡了杯茶,我却顾不上喝,坐下来呆了半晌,又开始流泪。
“你家姐的病有些时日了,”陆生低声叹息,“查出来已是晚期,那时你刚去伦敦,你家姐不让我告诉你。”
我抬头,目眦欲裂:“她不让你说,你就真的不说了吗?她可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她最后的日子,我想让她放心,”陆生缓缓摇头,“上周她执意要出院回家住一段时间,我当她是不习惯,没想到她……只是太想你。”
说着,陆生走到抽屉前,拿出一个布包交给我:“这些都是你家姐亲手做的,给你留个念想。”
布包里装着三个如意结,状似灵芝,均是大红色的,式样精巧。我捧着那布包,难以想象家姐在病入膏肓之时是如何编成它们的,脑海中浮现出她那张温柔的脸。家姐长着一双会笑的眼睛,过去她常用那笑眼看着我,幼时她教我念书写作,坐在堂前陪我玩八字结、打扑克,雨天将我护在怀中躲避轰雷的威慑,夏日给我做消暑的冬瓜荷叶汤。家姐是世上最好的人,若不是一念之差我根本狠不下心来与她分离,在伦敦的两年间我时常祈愿能和家姐风中月下常相伴,我也曾发誓待我忘却对陆生的情感便立马归家,回到旧时的城中村和老街,再也不和家姐分开。可惜白日何短短,而今已是永远回不去了。
后来我不辞而别,离开广州,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到南京工作了两年,重新申请海外研究生,到多伦多攻读第二个硕士学位。
又是两年,我也毕业了,回国参加同学会,碰巧遇到李霖。
李霖前年结婚,去年离婚,经此一遭人倒发福了,说是心宽体胖。他告诉我,陆生再那之后也搬离广州,自此失去音讯。
我静了片刻,笑道:“陆生可还好?”
“去年见过一次,”李霖道,“看着还算健康。”
用“看着健康”来形容人,颇为怪异,我来不及细想,已开口发问:“你又是怎么见到他的?”
“其实我知道他在哪,”李霖笑了,“之前聊天,他跟我提过名下有座茶庄,我回去查了点资料,发现陆家祖上和即墨蓝氏有些渊源,这样就容易找了。”
李霖将那茶庄的地址告诉我,并嘱咐说千万不要告诉旁人,陆生现下定然是不愿被打扰的。于是我一个人去了。
找到陆生时,他正坐在茶园里晒太阳,脸上盖着书。听到脚步声,他抬起书看了一眼,面露少许讶异,安静地看了我片刻,这才笑了。
“李霖形容你‘看着健康’,我还奇怪,”我走过去,坐在旁边的躺椅上,“现在明白了,健康是健康,精神头却不如从前了。”
“我多大,你多大,”陆生懒懒回道,“三十五六的人,能和你们年轻人比么?”
“你不像是服老的人,”我说,“还在想家姐吗?”
“想,”陆生反问,“你不想?”
“想啊,”我叹息一声,“当然想。”
山间寂寥,只一刹那,天色就暗了,身处辽阔的大自然中,时间仿佛往前回溯十二年,我惦念着家姐,也惦念着年轻的陆生,直至日暮时分,我倒在躺椅上快要睡着了。
恍然间我闻见了花枝枯萎的香气,如同我对家姐和陆生的爱一样,随着光的湮灭逐渐消弭,唯有这漫山遍野的白茶花盛开在那里,永远专一、永远纯粹,永驻世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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