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听过她朗诵,真的,哇……”
杲翀的语无伦次恰恰是一种极致的夸赞,她只要想到秋吟为自己示范时的模样,就感觉胳膊上都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秋吟就算不当语文老师,也能去播音主持界混口饭吃,她声音听起来很贵……”薄晓的“气”字还没说出来,突然感到肩头一重。
看见楚西晏和杲翀唰地转回身子背对自己,她瞬间意识到大事不妙。
左衾迩右手食指尖轻轻敲在小臂上,低眸看向薄晓,声音很淡:“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脖子都要凑到国旗台上去了。”
“……”
薄晓整个人都红冒烟了,恨不得钻进地砖的缝里再也不出来。
没有太过为难她,左衾迩沿着9班的队伍往前走,一时间连带着旁边8班的人都不敢大声喘气了。
在班级前头站定,左衾迩的目光落在捧着发言稿的叶歆身上,思绪却渐渐飘远。
其实她听到了几个孩子的对话。
直呼老师名字的行为懒得计较,大家都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能做到表面尊敬师长已经足够。
不过,她们提到的那个人却实实在在地引起了左衾迩的注意。
秋吟说话自带一种特殊的魔力,再接地气的词句从她口中说出来都好似会变得风花雪月起来,却又不会让你觉得她是在故意拿腔捏调。
左衾迩回忆起自己离家出走的那晚。
与少年时期的秋吟交谈时,她就曾惊讶于对方略显成熟的声音。
随着年龄的增长,那抹轻微的违和感消失,秋吟的嗓音便只剩下了好听二字。
这大概也算是老天赠予的一份偏爱吧?左衾迩轻笑。
声音是记忆的一部分,当它足够悦耳时,由它组成的语句就更容易在别人心中留下更深的痕迹。
纵然听无数人无数次地叫过自己的名字,左衾迩也不得不承认,还是秋吟又清又柔的一声“衾迩姐”最令她难忘。
拿出手机翻开成绩表,左衾迩发现7班和16班的语文考得很好,在13个平行班中分别排第七和第四,而前三的班中有两个都是实验班老师带的。
作为新教师,秋吟的表现可以称得上非常亮眼了。
抬眸望向二楼办公室的窗户,左衾迩想:她一定很高兴吧?
毕竟,月考之前对方紧张焦虑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恭喜。
此时,被恭喜的对象在办公室里笑成一朵向日葵,每一个映入她眼帘的人都能成为太阳。
杨老师听着广播里叶歆娓娓道来的学习经验,边听边夸干货满满,还不忘询问10班的葛老师:“这稿子是她自己写的吗?”
“我都录下来了,晚上回去就放给我家丫头听,让她好好学习学习。”
“对,我就负责审核和润色而已。”葛老师收拾东西准备跑路,“叶歆这次分考得这么高,给解老师争光了。”
不过,叶歆独占鳌头是她个人优秀,班级出色才能证明班主任水平。秋吟记得,10班这次班级总分、语英化政史六项均分都不如9班。
她手下两个班的语文考得不错,左衾迩的班级也算是大获全胜,真好。
杨老师连连点头:“这孩子太优秀了,真想知道她家长怎么教的。”
“听说她妈是海城中学老师。”
王红梅笑了:“看来是你的问题啊。”
“咱怎么说也是保送的重点大学,天天回到家就是监督孩子学习,辅导讲题都不带落下的,怎么我闺女一点没遗传到我的聪明才智?”杨老师扼腕。
秋吟忍俊不禁。
她想到左荥芷了。左恩慈女士还是九十年代的博士,现在的大学教授呢,不也拿左荥芷束手无策吗?
遗传还真就是门玄学。
“你丫头成绩应该还行吧?”啃着苹果的吴楚越问。
“她生地好一些,上学期期末都考45分以上,政史差点,一个考43,一个才考41。这不一下子被人拉出6分,那就是六十名嘛!”
秋吟替杨老师的女儿点了根蜡烛,说:“一次考试而已,不用太放在心上的。”
“我也知道这分数不算低,可你想想跟她一块儿竞争的那些孩子,全都考47、48分。”
“今年咱学校统招生分数线都提到多少了?你不考到极致,人家就把你甩到后头。”杨老师重重地拍了两下大腿,“谁不疼小孩?才初二就朝六晚八,每天苦哈哈的,我看着也怪不是滋味的。”
“有一次作业太多,她写到十一点半还没写完,我说你别写了,我给老师打电话。她说不行,别人都会写完的。”
秋吟心下叹气。
哪里有人,哪里就会有竞争。教育现状还是太过畸形,改革始终落不到实处,最终受苦受难的还是孩子。
葛老师家的孩子已经上大学了,还是top3的高校,她在教育上没为女儿操过太多心,却也对这个话题深有感触。
“我以前做班主任时,一次高二期末成绩出来后有个家长给我发信息,意思是想请各科老师吃顿饭,让我们最后一年多关照关照她家孩子。”
“都不说那学生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换谁都很难短时间突飞猛进吧?所以这事谁敢应?”
“但她越过我先去找了校长,校长都同意了,我们几个再不想去都得硬着头皮答应。那天吃饭时,这个家长说了段话,我至今难忘。”
“她说,不望子成龙不行。比起一辈子受罪,我宁愿她先苦后甜。她怨我恨我,我都认了,长大后她就能明白做家长的一番苦心了。”
秋吟听着,鼻尖有些泛酸。
现在这个社会,不成龙就是成牛马。
吴楚越也把自己的经历分享出来:“我读研时带家教的学生很乖,让她做什么都照做,但就是提不起劲学习。”
“我跟家长沟通时,她妈妈就说不求孩子将来能考什么985、211,上个大学出来能干一份体面的工作就行了,这是她最大的心愿。”
“我们做母亲的,大多时候希望孩子好好读书就是为了让她能够走一条相对轻松的路,从而获得为自己的人生兜底的能力。”
杨老师说着,一个整天风风火火的拼命三娘也不禁微微湿了眼眶,但转瞬又气势汹汹了起来。
“现在总有一些人鼓吹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放他爹的屁!事实证明,高考就是一条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最公平、最轻松的一条路。供远大于求的情况下,人挤人,那是三百六十行,行行走不动道!”
她一番慷慨激昂的大骂逗笑了其她老师,办公室里沉重的氛围顿时散尽。
秋吟抽过桌上的纸巾擦擦眼角:“所以现在人都学聪明了,不生小孩,以后的人慢慢就不用承担那么大的压力了。”
社会逐渐由低级向高级形态转变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人们不再将繁衍作为生命活动的重要目标。
越是经济发达的地方,人们就越容易挣脱婚姻和生育的繁重枷锁,真正为自己而活。
“都说生育率越来越低,可我怎么还是觉得地球上每天上车的多,下车的少?”
“幸存者偏差呗。你一个高中老师,每天在学校里碰到几百个叽叽喳喳的孩子,当然只会觉得吵闹。”秋吟转着红笔,打趣吴楚越,“你要是幼儿园老师,过几年估计连西北风都要喝不上喽。”
“你替我考个幼师资格证我就去教,我看完她们的月考成绩都快要丧失掉当高中老师的信心了。”
秋吟只是笑。
这话不能接,毕竟她班孩子很给力。
楼底一阵躁动,靠窗的王红梅站起身,伸出脑袋往下望了望:“散会了,卢校她们也往食堂去了。”
葛老师立马拎起包:“下班了。”
“回宿舍!”吴楚越欢呼。
她是隔壁省的,目前一直住在学校的教职工宿舍里。
秋吟问:“你不吃饭?”
“吃,食堂走起。我上个厕所,你先去食堂吧,我到了再找你。”
秋吟应好,跟办公室里的人拜拜后下了楼。
广场上的人都散完了——
不,还有例外。
站在博雅楼楼底,秋吟一眼便望见了远处那道颀长的身影。
为确保入职体检矫正视力没有问题,她花重金将戴了好几年、度数已经偏低不少的眼镜换了新,结果负责检查视力的医生只是敷衍地询问了一嘴近视度数,填上矫正视力就放了人,这事后来让秋吟记了好一阵子。
可现在她倒是庆幸当初重配了眼镜。
第八节课的下课铃打响,校园里一排排路灯骤然亮起的刹那,黑蓝夜幕下,左衾迩扭头朝这边望来,暖黄色的光晕将她脸庞的棱角尽数柔化。
旁边教学楼冲出的高二学生千军万马,呼啸着把她淹没。
人丛中白影交错,像是暴风刮落梨花朵朵,光线明灭之间,秋吟匆忙捕捉。
狂乱的秋风后劲不足,只吹了一阵便偃旗息鼓,左衾迩的模样完完整整露出。
秋吟情不自禁地朝她的方向迈出一步,却听见后头传来一句:“秋吟?站在这儿做什么呢?”
她回首,是手中拿着餐盒的于暮。
左衾迩也朝这边走来。
秋吟见于暮凑了过去。
“久等了,刚把月考分析给写完。”
“没事。”左衾迩狭长的眼眸看向秋吟,微微扬起唇角发出邀请,“一起去吃饭?”
“……不了,我也在等人,你们先走吧。”
好奇怪。
脚在原地生了根,扎进瓷砖里,谎言不经思索便已脱口而出。
俩人不疑有她,相伴离开,背影看上去无比和谐。
许久以后,秋吟终于挪动步子,站到博雅楼的屋檐下,静静仰望悬于天际的那一弯淡月。
路灯昏黄,食堂明亮。月光倾斜,攀上教学楼的白墙,独留檐下一片落寞阴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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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喜与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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