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糕包装纸上雪人呆萌的笑与秋吟绽开的笑脸一上一下地撞进视线,左衾迩终究没能忍下心再次婉拒年幼者的善意。
“谢谢。”
考虑到拿完别人的东西就走很不礼貌,左衾迩主动拎过看起来更重的袋子,说:“我们去那边坐着吃吧。”
秋吟像是影子一样跟在左衾迩身后,复制粘贴她的脚步,却又在靠近长椅的时候脱离主人的后背,先一步迈出。
她掏出几张卫生纸擦了下椅子,才冲左衾迩腼腆一笑:“坐吧。”
秋吟是个随身带纸,出门没纸就没安全感的人,因为秋月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永远不知道公共场所的设施上藏了多少细菌”。
左衾迩口袋中的纸就这样失去了用武之地。
舌尖触碰雪糕表面,又冰又甜,多巴胺的分泌让心头的烦闷霎时消散不少。她咬下一小块,含在嘴里静静感受,糕体缓慢融化,沁凉发热的大脑。
一声哼笑从耳边传来,左衾迩微顿,看向身边的人。
“我就是突然想起左荥芷也是这样吃雪糕的。”食指蹭了下脸颊,秋吟解释道,“我牙不太好,只能靠舔把雪糕吃干净,每次跟人吃雪糕绝对是最慢的一个。所以一看到左荥芷大口大口咬冰的东西就很羡慕,就记住了。”
“这大概也算姐妹之间的一种默契吧?”
左衾迩垂眸,目光落在脑袋被吃掉一块的小雪人上,淡淡答:“或许吧。”
一直以来,周围的人都觉得妹妹和自己不像。无论是长相、成绩、性格,她们都大相径庭,就连母亲也是这样认为,不止一次笑骂左荥芷——“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姐姐那样让我省心?”
可是,省心的孩子往往没人疼。
被盖上刻有“姐姐”二字的戳,就意味着她要做更懂事的那个,要照顾好妹妹,要无条件地迁就妹妹,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道理。
她出生的时候,母亲还年轻,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继续深造和工作上。比起左恩慈,左衾迩更常见到的是姥姥。
左荥芷却不同,她比左衾迩小了整整四岁,幸运地在母亲事业稳步向前发展,愿意多分出一些目光给家庭的时候加入进来。每个人都会给予她足够的温暖与爱。
年纪小,所以理应享受更多关照。望着只会满地乱爬的妹妹,小小的左衾迩这样告诉自己。
不够优秀,所以理应获得更多怜惜。望着被母亲苦口婆心教育的妹妹,少年时的左衾迩意识到,她似乎又一次错失被偏爱的机会。
但她没法讨厌自己的妹妹。
从一丁点儿大,站都站不稳时就爱跟在自己屁股后咿咿呀呀的妹妹,经历喜怒哀乐各种情绪都要跑过来叽叽喳喳的妹妹,碰到问题第一时间向自己寻求依靠与帮助的妹妹……
左衾迩无法坦然地把怨波及到左荥芷身上,可受到的教育也让她没法对赋予自己生命的母亲表现不敬。
最终,一切的委屈都只能独自消化。
然而机器负担过重也会超载报废,更别提脆弱的人。
高考施于一个人的,不光是前途与命运,还有山崩海啸般的压力。6月9日的傍晚为备考画上了句点,可她们还要捱过等待的煎熬,面对一场严酷的“判刑”。
闲在家中,不再被学习灌满大脑,左衾迩就更容易发现、记住、想起母亲的次次偏心。
当她跟母亲因填报志愿而产生争执时,积压已久的怨气终于一朝爆发。
“你不要以为这一科学得轻松,考得好,就证明你在这方面真有天赋,就能靠它吃饭。”
“高中和大学知识完全是两回事,你得根据现实情况、就业前景等很多因素去综合考虑问题。”
“语言的本质是一种工具,尤其是光学外语,比起其它专业,这叫先天残疾。”
左衾迩不想继续听一位副教授滔滔不绝地讲着大道理,也不想再做一个对母亲言听计从的乖女儿。
于是,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书房,重重摔上家门,全然不顾满脸震惊的母亲。
后来左衾迩就一路走到这儿,遇见了秋吟。
回想起和左恩慈不欢而散的事,左衾迩的情绪值又坐滑梯似的下降,偏偏对此一无所知的秋吟直往枪口上撞。
“过几天是不是要填高考志愿了?”
天可怜见,秋吟只是出于社交责任感,怕一直没人说话显得尴尬才抛出这个话题的,谁知她却眼睁睁地看见对方唇角的弧度由安平桥变成了赵州桥。
秋吟握着雪糕的手微微变僵。
干热的风丝甚至吹不动一滴汗,掌心紧贴大腿,又黏又热的感觉不止存在于她的肌肤表面。
“嗯。”
夏夜虫鸣聒噪,但竖起耳朵的秋吟还是捕捉到了这声不冷不热的,从鼻间挤出的回应。
从小学时,她就十分好奇世界末日到底什么时候才来。年年人们都说地球要毁灭了,结果到了12月31号都活得好好的,成功混过一年又一年。
然而,此刻秋吟是真的希望陨石撞地球,宇宙大爆炸,ET偷走UFO。
就是你们走的时候能不能顺便捎上我一齐飞向外太空?在线等,挺急的!秋吟默默在内心求助。
左衾迩察觉到身边人明显变缓变轻的呼吸,见她一副闯了大祸紧张不已的模样,暗暗叹气。
何必迁怒于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人。
“你有想过长大以后要学什么吗?”不知怎的,她问出了这句话。
“我……?中文、外语、法律,吧?”秋吟看雪糕要化了,赶忙笨拙地舔上几口,舌尖卷上一层淡淡的咖色。
挽救完雪糕,她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理科不好,也不感兴趣。”
“我打算学英语。”
“那……很好啊?”
“说不定以后要受很多苦。”
秋吟并不理解“苦”所指的具体内容,这种烦恼对她来说还为时尚早。
可秋吟知道低落的人需要的不是多么正确的建议、深刻的理解,一句安慰,一句鼓励,一句支持都足矣。
目光不再与左衾迩的脸庞玩着捉迷藏,秋吟双眸坚定地看向她:“没事的,我相信你能克服它们。”
“不管学什么,我都觉得你肯定没问题。”她越说,声音越弱,“总之,我会站在你这边的啦……”
左衾迩凝视良久,掏出口袋中的纸巾递出去,眼神示意了下她的唇角,柔声道:“沾上巧克力了。”
脆皮加果酱,会让染过巧克力的嘴变得太甜。
“!”
秋吟的脸蹭地一下变成了山楂爽棒冰。
左衾迩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被一声嘶吼的“姐”堵住了话。
她回眸,看见左荥芷满头大汗地蹬着自行车朝这边奔来。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妈都急,唔唔……”左荥芷被强行消了音。
“今晚谢谢你,那我和荥荥回去了。”左衾迩转过脸,松开放在妹妹嘴上的手,平静地吩咐,“去后面坐,电话带了么?发个消息跟她说一声。”
面对“半个妈”的威压,左荥芷只有依言照做的命,给另外“半个妈”报完平安后才得空问秋吟:“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家就在这儿啊。”秋吟指了指后头的小区,“你来的正好,给。”
“哇,老冰棍,我现在整个人跟蒸笼一样,热得快要爆炸了。”左荥芷两眼放光,三下五除二拆掉包装就要咬上去,被左衾迩拍了下又扬起个大大的笑脸对秋吟说,“谢啦!”
目送含着冰棍的左荥芷挥手离开,秋吟也回家了。
☆☆☆
完美如左衾迩,也会脆弱地哭红了双眼,一气之下作出离家出走的举动。只不过,坚韧的心哪怕裂了缝,也能轻而易举地愈合。
秋吟有幸充当一次创可贴,也终于回收了这份善意。
“这次月考也是一样,不止你一个人忧心忡忡。”左衾迩淡笑,“卢校的作风你也知道,她最看重开好头、打基础,所以9班要是出师不利输给了10班,身为科任老师兼班主任,我难辞其咎。”
“而你还有初出茅庐的‘免死金牌’,我却已经是‘老油条’了。”
当有人把更多的压力揽到自己身上,告诉你她的处境比你还要艰难时,人似乎真的很容易就会看淡自己的痛苦。
心头仿佛拨云见日,秋吟也开起玩笑:“卢校那么厉害,都拯救不了我的数学,她也不好意思责问我们教的不行啊。”
对此,左衾迩的回复是——
“秋老师,谨言慎行喔。”
左恩慈: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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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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