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所迫，”德洛丽丝朝他眨眨眼，抿了一口酒，“为了生命的进化而已。”
柯伊点点头，“美好的愿望。”
“没有愿望，谁都走不下去。”德洛丽丝看着他，“你说呢？”
“或许吧。”柯伊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翻到属于她的委托，“想听什么方面的调查进度？”
“不，”她摇摇头，“天黑了，我已经下班了，柯伊。”她解开胸前的两颗扣子，饱满的胸脯随着她的呼吸起伏，“我只是来这里找杯酒吃。”
“你看起来有话要说。”
“你想听吗。”
柯伊没回答，将笔记本收回去。
“我当时是个片警，”她说，“三年前，A0099支路，五区最大的个人交易街——智虫的烟盒，你的收音机——都是在市场那里淘的。”
“细致入微。”他评价。
“职业病，不算什么，”德洛丽丝随意笑笑，“谁都得登记，总能查到的。”
“我们在那里相遇……我刚到低区，你知道，想快速熟悉一个地方，最好的养料就是鱼龙混杂……A0099，或者迷.情酒馆，或者其他类似的任何地方。”她叹了口气，“大家都一样……我也一样，只有他，不一样。他当时在唱歌，我……我们，已经很久没听见过歌声了。”
“他唱了一个月，定时定点，我听了一个月。我们就这样认识，有了后来的一切。忧郁，漂亮，温暖，足够弱小，足够贴心，又若即若离。”她回忆着，“说些奇怪的话，很容易让人陷进去。”
柯伊想起那栋洒满阳光的双层小洋房，那些肆意绽放的花朵和叶片。即使法兰法布尔?金吉特已死，但他的名字仍然未被忘记——他们居住的支路相隔胜远，但柯伊也对他略有耳闻。
让人无法忘记，让人不禁去问那个问题。
“为什么法兰法布尔要生活？”
“我不知道。”德洛丽丝接上他的话时，柯伊才察觉自己真的问了出去。她的眼睛有些虚焦，像是在回忆，“我和他……只能算相遇过。即使发生了一切，做完了一切，那不是爱……不是我想寻求的。”
“他的确在爱着什么，他将爱给予出去，影响所有人。我们还没来得及知晓，他就死去了。”
“你们想知道。”柯伊咀嚼着这些字，“德洛丽丝想知道吗？”
她沉默。
酒馆里播放的歌切到了下一首，柯伊又开口，“我最近在考虑，要不要救一只猫。”
“我知道，”德洛丽丝将注意力转回来，“如果你需要，你知道怎么联系我。你在我这里拥有最高优先权。”
“我是否犹豫太久？”柯伊问，“如果是法兰法布尔，他会不会立刻救那只猫？”
“他已经死了。”
“柯伊，”德洛丽丝看向他，盯着他的双眼，“他已经死了。”
……
德洛丽丝没在酒馆待太久，接到一条消息后离开了。
恶魔出现在柯伊身旁，低声问他，“要我把那只虫子叫醒吗？”
柯伊摇摇头，走到智虫身旁，从包里拿出一把刀，抵在智虫头上的触角根部，向下刺去。智虫剧烈地抖了一下，抬起头。
“柯伊……你在……”智虫说话还有些不清晰，“哦……，是什么委托？”
“等你清醒再说。”柯伊把他扛起，智虫借着他的力站起来。
“我自己走，”智虫推开他的搀扶，“人类的骨头会被我压断的。这样就好，我们走回去。”
柯伊点点头，他带着智虫，一步步到中央大街上，继续往前走。走过了不知道几条支路，柯伊听到智虫停下脚步，他转过头，用眼神询问智虫。
“就是这里。”智虫向支路里看，“就是这里……我在这里见过金吉特，那家伙……这里的酒太难喝。”
“什么？”柯伊皱眉，走过来，“你说什么？”
“我最后一次见到金吉特，就是在这条支路上。”智虫慢慢找回了记忆，“他说要给我一些种子……他喜欢折腾这些东西，我讨厌这里的酒，我离开了。我往大街上走，我在一栋楼前看到了他——在和人说话。”
“白袍子，雄性……呃，他少了点什么……呃……”智虫说不下去了，胃里一阵翻滚，习惯性地走向最近的垃.圾桶，开始呕吐。
他看见了。柯伊看着智虫抱着垃.圾桶大吐特吐的样子，闭了闭眼睛，随后走过去。
“柯伊，”恶魔跟着他走过去，“我能让他解酒……”
“杰米。”柯伊看着晕乎乎的智虫，“明天和我去救猫咪。”
……
阿瑟亚坐在桌前，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厨房的窗户大大地开着，匹克夫人坐在采光最好的地方，招呼阿瑟亚用餐。
“你喜欢的虫干，”她说，“我找了好几家店，太太们都说这家的味道最好。尝尝看？”
阿瑟亚看了眼虫干，点点头，“我去和爸爸说早上好。”
“去吧，”她说，“顺便把他带来吃饭。”
阿瑟亚走进厨房。厨房里有具矮小的骨架，脚踩在凳子上，站在菜板前，握着刀，是切菜的姿势。正对着骨架的瓷砖上贴着一副已经褪色的全家福，上面是匹克夫人、匹克先生和他们的女儿。女儿看起来很小，还没有她高。
阿瑟亚走过去，低下.身子拥抱那具骨架，和她说话：
“早上好，爸爸。”
……
“等一下，等一下，兄弟，”智虫边走边思考，头上的两根触须开始摇摇晃晃，朝走在他前面的柯伊搭话，“你说我们的委托是去救猫咪，但是你已经陪着她把猫咪下葬了。那我们去救什么？”
“我再说一次。”柯伊回头看他一眼，“玻璃种的猫咪喜欢在光照充足的环境中生存，匹克家环境太暗，猫咪不可能活到这么大，或者是她们没有养那么久的猫。”
“再者，”柯伊说，“她们甚至没有好好杜.撰到底养了多久的猫。阿瑟亚接手这只猫不超过半年。”
“呃……”智虫有些奇怪，“那我们要救的是那只叫琦琦的猫吗？”
“猫不重要。”柯伊顿了顿，换了个说法，“根本就没有猫咪。”
他们来到门前，恶魔在此时出现，看向柯伊。
“要我帮你吗？”
柯伊没回应，朝智虫点点头，用手指比了个三。智虫看懂了，三个呼吸后，它一脚踹开匹克家的门。
烟尘四起，将本就昏暗的房子弄得更加模糊不清。在灰和尘中，柯伊和智虫逐渐看清站立在房间中间的影子——匹克夫人。
“欢迎，”匹克夫人朝他们笑，“来得正好，我们一家三口在吃早餐——要喝杯茶吗？”
“不，夫人，”柯伊摇摇头，将手慢慢移到腰间的枪上，“我们接到委托，我们来救猫咪。”
她的笑容迅速地枯萎了。
“可笑的树苗。”恶魔冷笑一声，瞬间移到她的身边，将手插进她的大脑，扭转一瞬。
匹克夫人感觉到了什么。但下一刻，柯伊朝她开了一枪，于是那痛苦的表情成为了被子弹击中的反应。
铺满整个地砖的植物根系迅速地朝她的方向蜷缩，她缓了过来，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救走琦琦，阿瑟亚不会幸福。阿瑟亚不幸福，我们的家就不会幸福。”
“是阿瑟亚让我们救走琦琦。”智虫说。
“不可能。”她摇摇头，“阿瑟亚是我最乖的女儿……”
“别废话了。”柯伊将枪收回去，朝门外喊了一声，“德洛丽丝。”
脚步声不紧不慢，德洛丽丝走了进来，带着她的手下们，亮出证件，释放一种针对植物系的气体，将匹克夫人捆绑起来。
队伍中的记录官将判定念出，“无法从亲眼目睹家庭成员死亡的应激状态中走出，拒绝使用药物，无意识……绑架其他智慧生命……进行治疗。”
德洛丽丝点点头，看了柯伊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带着队伍离开。
“这就，结束了？”智虫挠挠脑袋，“我还以为会来场惊险刺.激的战斗。”
“还没。”柯伊对它说，“留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完，他朝厨房走去。
阿瑟亚——琦琦，在厨房里。柯伊走进来时，看到她正背对着他蹲着。
她抱着一具尸骨。
柯伊观察她，忽地，脑中闪过欧克普斯在下棋时和他说过的话：
“德洛丽丝不好相与，她能找到你，绝对是因为你有她想要的东西。聪明、谨慎且不吝啬踏入危险的雌性。”欧克普斯的触手拆开了速食套餐的外包装。
“法兰法布尔带着她唱歌，带着她去到低区他每一个熟悉的酒馆，带她去了三层——对，不要奇怪，金吉特有这个特.权，谁都不知道他怎么开的绿灯。三层的沙漠深处……德洛丽丝就是在那里学了一点你们的语言。”
“一个月前的某一天，所有和他交好的人发现——金吉特最近没出现过。”
“再之后，”章鱼看向阳台外的红松树，“法兰法布尔?金吉特死于家中。自然死亡。”
“我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无论德洛丽丝如何思虑，但她最终下定了决心。”欧克普斯在棋盘上落了一子，“金吉特的爱在生前影响了太多人。她会刨根问底。一切的一切……即使你什么都不做，即使连她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她也会提供一切条件。”
“而你，去到答案面前。”
“我知道了，”柯伊点点头，落下一子，突出章鱼的包围圈，“我会小心的。”
他从回忆中回神，看向抱着尸骨的阿瑟亚——或者说琦琦。
“爸爸，”琦琦抱着阿瑟亚的骨头，熟练且温柔，像是已经做过了许多次，“没有你，妈妈就没有这个家了。”
她颤抖着，“妈妈很爱你，妈妈想让这个家幸福。”
“妈妈不愿意做梦，”颤抖着，“妈妈不愿意醒来。妈妈不愿意爱我，不愿意爱你，也不愿意爱她自己。”
琦琦的其中一双眼流出一行泪。
“啊，哭泣的女孩，”恶魔笑了笑，“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我们擅长这个。”
柯伊朝她走过去，声音很平静，“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报酬。钱已经以你的名字寄到了迷.情酒馆。”琦琦转过来，看他一眼，“我知道你在找些什么……法兰法布尔?金吉特的事。”
“我见过他，”琦琦说，“我当时在织网，他家附近风不大。我看见一个报童，金色头发的男孩。报童给了他一份报纸。”
“有点意思，”恶魔显然也想起了章鱼的话，“德洛丽丝的‘刨根问底’，用这种方式将你们连起来。”
“还有呢。”柯伊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报纸是今年的。”琦琦说，“其他的，没有了。”
“谢谢你。”柯伊朝她点点头，语气没什么起伏。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一个明媚的清晨，一个美好的早上。
琦琦抱着尸骨，“你要用什么美好的希望来安慰我吗，弱小的哺乳动物。”
柯伊摇摇头。
“喝杯酒吧，”他说，“然后睡一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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