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2723从昏迷中苏醒，管道完全与她分离的瞬间，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衰弱下去。
“履行约定，炸毁农场。”柯伊说着，同时观察着巢穴的结构，在特定的地点放下炸毁装置。
2723站起来，适应着随意行走的感觉，目光追随着忙碌的柯伊。她低下头去，摸自己的肚子，随后走向那巨大的巢穴。巢穴熟悉她，巢穴欢迎她，它伸出许多的管道，试图重新回到她身上。
2723拒绝它们。她只是将手按在巢穴上，低下头，闭上眼，开始念一段长长的祷词。巢穴接收到信号，它蠕动着，它呼吸着，它的血管拍打在地上、墙上，往外蔓延。
“走吧。”柯伊布置完一切，他拉住2723的手，将她带出密室。
……
他们逃过追兵。一批又一批，有的认出了2723，在犹豫中被柯伊杀死。有的打出子弹。柯伊捡起它们的武器，继续带着2723逃跑。
她的步子很慢，“让我留下，”她说，“剖开我的肚子，带走这个新生命。”她说，“让我留下。”
柯伊没有回话。他只是杀死一个又一个挡路者，拉着她的手，走过一个又一个的走廊。
按照06的推理，他们快要到达终点了——那是一扇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门。
轻轻一推就被打开。外面的气体顷刻间将他笼罩起来。柯伊感受着和农场不同的星球的气息，脑中忽地想起在航行时06和02叫上所有人一起看的探险电影——陷入危险，思考破局，找到一扇门——隐形的、具体的，用尽一切办法将其打开，逃出生天。
第一步。他踏上了这个将他们关押了不知多久的星球。
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电影里的剧情，逃出生天。星球的土壤是灰白色的砂石，踩在上面，他能听到扎耳的沙沙声。他带着2723往前走，他很快就明白了她所说的“边缘”：白色沙土广袤无垠。这是一个巨大的堆满了碎岩的平原。在接近地平线的地方，有巨大的、肉.眼可见的雾。
“有人逃出来过，无数人逃出来过，对吗，”柯伊明白了，“他们进入边缘，他们死去。你只知道边缘的存在，你不知道它运行的规律。”
“不是谁都有活着的运气。”2723说，“生存是一种奢侈品。”
“如果我们死了，”柯伊说，“还有几个小队？”
“没有了，柯伊，”2723说，“一个都没有了。我可以给你种上我的脑子，情报都在里面，你自己判断。”
“我不需要这些。”柯伊说，“你说的，还有两个小队。可能是A到Z序列中的任何一个。我能推理出所有队伍的身份编码，我会找到他们。”
“……那是你的事，履行约定。”2723说。
“我会的，我们正在做，”柯伊说，他的话音刚落，身后不远处的巨大的建筑物就响起第一声爆炸。随后像是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声接连着一声，“你听，我们已经成功一半。”
“05和06在一起，我们会相遇。修好飞船，帮助你生下孩子，她会长成一个少女，茁壮，生机勃勃。我们会做到。”柯伊说。
2723没有说话。她看着柯伊。他低声念叨着。
爆炸声依旧不断地响起，她转过头去，看着那个巨大的、洁白的、几乎看不到顶的建筑——农场——染上漆黑的烟，露出残破的钢架结构，一点一点，徐徐倒塌。
她看着，她被柯伊拉住往前走。她感觉自己流泪了。她这么告诉柯伊。
“这很正常，人类就是会为了许多东西流泪。”
“可我不知道原因。”
“这也是流泪的理由。”他说。
农场的爆炸声持续了很久。直到看到那巨大的建筑彻底倒塌，他们才停下休息。2723流泪以后，整个身体衰败的速度更加快了。她走不动了。他们在一个山洞停下。
“就是这里，”2723走到山洞里去，“我要在这里生下她。”
“我能为你做什么？”
“等着我。”
一阵浓稠的血液的味道从山洞中传出来，柯伊的背靠着洞口，他仔细地听着，一阵漫长的呼吸之后，似乎一切都结束了。一声尖锐的婴儿的声音响彻整个山洞，从漫长的黑暗中传出。又过了许久，婴儿安静了。
“柯伊·亚当。”他听到2723在呼唤他。
他一步步走进去，走到血腥味最浓的地方。山洞中没有光，他只能借着外面的光线，依稀看清2723的轮廓：消瘦无比，下半部分的身体已经开始融化。
“你抱着她。”2723说。
柯伊接过她——一个纯粹的、稚.嫩的、生机勃勃的生命。血污还粘在她的脸上。2723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巢穴给予了母体足够的能量，一定程度上加强了胚胎的体质……等你们到达飞船，将她放进休眠仓……等待下次物资补给，找一身合适的皮肤。”
“我知道了。”
2723将额头抵在婴儿的额头上，“一个纯粹的人类……”她抬起头，用手沾上自己的血液，一边不断念着祷词，一边在婴儿的头上画着图案。
她念完那长长的祷词，看向半跪在她身前的男人。
“柯伊?亚当，为她赐名。”
“这是母亲的权力。”
“不……我是将死之人。你要带着她活下去……给她名字……给她！”她死死抓.住他的手。
“我知道了，”他咽了咽口水，看着怀里那个睡着的婴儿。她额头上的图案像是一个摄人心魄的咒，一个血红的圆环，缺失了中间的部分。他的目光几乎无法从缺口离开。
祷词回荡在他耳边，他想起一些礼仪，他亲吻婴儿的侧脸，“阿达卡娜，”他说，“你叫阿达卡娜。”他看向2723。
“永恒的河流，”2723.点头，“生命的长河……”她的呼吸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爆炸的废墟里，一只带血的、惨白的手推开了倾斜的立柱。
柯伊在2723身边陪伴了许久。时间不能再拖，他起身离开山洞，按照最开始和0506约定的方向走去。婴儿在他的怀里始终很安静，不时蹬蹬腿，又安静地睡过去。柯伊看着婴儿额头上的血色纹路，觉得这也算是一种装饰。
“阿卡达娜，”他说，他念出这个名字时，心中有温暖流过，“阿卡达娜。”
他面前是个稍显陡峭的山坡，刺眼的白光让他无法直视山顶。他只得一步步向上爬去。他一只手抱着婴儿，一只手攀爬，速度稍慢，但他留下了足够的体力。
当他终于爬上山峰时，想要找个地方稍作休息。下一秒停在原地。
几步之外的距离，05、06的头颅被整齐地放在一起，眼睛圆睁。
他的心沉下去，立刻将枪上膛随后就地一滚，一颗子弹打到他刚刚站立的地上。他向子弹的轨迹处看去，那个已经死掉的男人站在那里。正中额头的弹孔被巢穴的血管填平。
他拔腿就跑。男人在身后追击着。柯伊的肩膀中了一枪，但他也如数奉还。他在一块石头的背后休息，将婴儿放在了原地——此地已接近边缘。他不确定他是否有足够好的运气。他从石头后站起，给了男人一枪，向边缘跑去。
他们追逐着，柯伊数着他枪里的子弹——最后一颗，他将男人踹翻在地，将他的枪丢到了远处。他们已经进入迷雾。男人挨了他两拳，怒吼一声，将柯伊推.翻，他的眼睛已经涨的血红，就要朝柯伊开.枪。柯伊摸索到了那把被打远的枪，正瞄准他的心脏，下一秒，男人的枪走火了。
子弹穿过边缘，穿过迷雾，在远处响起。柯伊看向子弹的方向——那块石头。
男人意识到什么，他哈哈大笑着，忽地，呕出巨量的鲜血，就这样死去了。
边缘的迷雾追了上来，柯伊拼尽全力朝那块石头奔去。一滩鲜红的血映入他的眼帘。那是一颗精巧的子弹。他抱起阿达卡娜，婴儿，一个新生的女孩——
子弹正中额心，填完了2723没有填完的图案。
柯伊怔愣着，看着他手中已经冷却的，柔软的肉。边缘的未知已经将他完全吞噬。他长久地睁着眼睛，眼泪从眼珠中涌.出。他不想闭眼。他的脑中响起2723在山洞里不断呢喃的那段祷词，像是嗡鸣的噪音，像是巨大的钟声，在他的脑中不断回荡。敲响。
他似是流出了血泪——他看到一条红色的线从他的心脏流出，流向那小小的身躯，又流向更远的远方。
他意识到了什么，“啊……”，他颤抖着，“啊……！”他哀嚎着，昏倒过去。
许久之后，他才从白茫茫的边缘中醒来。似乎有个高大的人站在他的身边，端详着他——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
那个人开口，他听到一个似乎弥散在空气中的，低沉的声音，“是你让我……。”
柯伊看着他的眼睛，那刺眼的红让他想起了阿达卡娜的额头。他四处寻找着女孩的身影，“阿达卡娜，”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在地上爬行，“阿达卡娜……”
他找寻无果，用尽力气抓.住了红眼睛的脚踝，“阿达卡娜……”
红眼睛蹲下.身来，朝他伸出手，抚摸.他的额头，他眨眨眼睛，对柯伊说，“我知道了。”
“死者不能复生，我不是阿达卡娜。”红眼睛说。
柯伊缓慢地、缓慢地理解着他的意思，很久后，才问，“你是什么？”
“我不知道，”红眼睛说，“但按照你们所作的，你已经将灵魂的一半分给了我。按照人类的传说，我们被你们称作‘恶魔’。我将带你看到真实，我拥有你一半的名字。”
“柯伊·亚当，”红眼睛抚摸着他的脸，“——从此往后，你只是柯伊。”
柯伊眨眨眼睛。他看到一阵刺眼的白光穿透了边缘，似乎是一艘飞船在这个星球上落地。红眼睛朝那束光看去，又看向他。
“有谁来了。”红眼睛说，“睡一觉吧。”
说完，他就从柯伊的眼前消失了。
柯伊呆呆地看着那束光，他依稀看到有人影从飞船上下来，发现了他，朝他跑来，他被扫描，接着，有一个电子音在他的身边说了一句话：
“发现智慧生命，属δ列ω族 B-c510 宇宙，生命体征不稳定，先进行保护性救助，之后再加入新生。 ”
他们将他抬起。柯伊听到电子音里是自己熟悉的语言，已不想再进行更多的思考。
他想起红眼睛的话，只觉得自己无比地疲惫、疲惫。
他闭上眼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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