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楹踏出住院部的时候,还有些心思不宁。
在她第三次差点撞上来往的电瓶车时,她终于停下了脚步,站在医院门口神思悠荡。
清晨,她回到病房时,薛晋正在跟李文忠说话。
李文忠看了一眼替薛晋打饭回来的薛楹,随口说了一句,“你女儿挺孝顺的,费心费力地照顾你,也没见她有一点不耐烦。”
薛晋呵呵笑了两声,没回应他这句话,岔开了话题。
薛楹沉默地把早饭放在桌上,只是说:“我去趟店里,中午再回来看你。”
薛晋摆摆手,继续和李文忠说话。
薛楹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父亲,拎着自己的包离开了。住院这段时间,她确实尽力尽力照顾薛晋,但他们的关系依然止步在基础的交流上,薛晋没什么想跟她深层次的沟通,薛楹也不愿去触他的霉头。
毕竟薛晋现在是病人,她很多事很多话都不能做也不能说。
无力。
如果真的像那两个实习生所说,她真的是为了有所图才去照顾薛晋也就罢了,但那些身后之物她根本不感兴趣。
她向来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薛楹想要的只是薛晋能够身体健康。哪怕他真的不愿意再见她,也没关系。
只要他还在就好。
“薛楹,你怎么在哪里都能发呆?”江霁晗刚下了夜班出来,就看到在医院门口神不守舍的薛楹。
他下班前刚去找了两个背后议论薛楹的实习医生和护士,严厉斥责了他们这种在背后议论病人及家属的行为。两个实习生都是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不懂这些话会对别人产生多大的负担,被他一说就明白了自己的过失。
但那些言语的伤害已经造成,就比如说被议论的薛楹,现在还呆呆地站在路边,反应了好久才听懂他的语义。
薛楹的眼球缓缓转到坐在驾驶座上的江霁晗身上,先是一愣,并不理解他怎么闪现到她面前的,然后再是微微一笑,乖顺温软,“江医生,好巧。”
他嗓子里溢出淡淡一声笑,是挺巧的。她就站在医院门口,想不遇见都难。
“薛楹,我送你回去吧。”他解开车门锁。
“不用了。”薛楹摇摇头,她已经从方才的茫然中抽离出来,再想起那些她拉他下泥潭之类的八卦,总觉得有些尴尬,“我要去店里,离这里很近的,慢慢走过去就好了,不麻烦江医生了。”
江霁晗看了看早高峰密密麻麻的车群,想起方才她接连几次差点被撞的景象,坚持道:“还是我送你吧,我刚下班,不赶时间。”
薛楹只好点头,她坐上副驾驶,看着后视镜上悬着的平安福,愣了一下,“江医生,你还信这个吗?”
“是我妈去寺庙里求的,说是开过光的,非要让我挂上,出入平安。”他用眼神示意她,“安全带。”
薛楹展颜一笑,没有继续追问,心底却划过一丝艳羡。
“你去哪里?”
“金融中心东大门的工业风咖啡厅,很近的。”薛楹报上地址。
“工业风是你的店?”江霁晗从后视镜里看她白皙的俏脸,见她点头,又说,“医院里的同事都很喜欢点你店里的咖啡外送。”
“是啊,以前多的时候一天我要往医院送好多趟外卖订单。”
“老板还要自己送?”
薛楹耸耸肩,“是啊,店里太忙了,腾不出人手,我就只能自己去送,而且我们店里离医院也近,叫骑手真的很不划算。”
红灯,江霁晗缓缓踩下刹车,清晨的微风清新舒适,车内气氛也自然融洽,身边女人清甜的嗓音轻柔悦耳,只是听她说些日常琐事,他嘴角也挂上了笑意。
“一般如果数量少的话,我就骑着电瓶车过去;如果数量太多,电瓶车拿不了的话,我就开车过去送。但是你们医院附近交通真的好差,停车位又少,如果赶上饭点,大学城的学生也出来了,就堵得根本没办法走,还不如骑电瓶车多送几趟方便。”
“确实,这附近的交通一直很差。”
薛楹也觉得此时的氛围极好,忍不住和他搭话,“对了,江医生,你大学也是在这里上的吗?”
绿灯亮了,江霁晗一边开车一边回答,“对的,本硕博连读,在这里读了八年,毕业就顺理成章地留在附属松山医院。”
“那我们是校友哦。”薛楹眼睛亮亮的,“我也是这里本硕毕业的。”
江霁晗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她,“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研究生毕业又开店两年的老板。”
她像刚入学的大学生,清澈的眼睛似乎藏不住什么心事。她的焦虑忧愁都浮在面上,他可以一眼读懂。
薛楹嘴角一弯,“我小时候读书时跳了三级,所以上学比较早,毕业也很早。”
江霁晗从后视镜里对上她那双明亮闪闪的含笑双眸,她正挑着眉,“怎么?难道我长得不像学习很好的样子吗?”
“当然不是。”江霁晗失笑,“你长得就很像天才少女的样子。”
薛楹心下一悸,脸颊微红,似有怦然。
咖啡厅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车子稳稳地停在薛楹的店前,薛楹解开安全带,扭头踌躇了片刻,才问道:“江医生,你要不要进去坐一坐?”
薛楹脸上还带着婉然的笑容,江霁晗觉得自己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那我便叨扰一杯咖啡吧。”
江霁晗停好车子,走进店里。工业风的咖啡他喝了不少,但还是第一次踏入店里。
薛楹的咖啡厅装修的就像店名一样,确实很工业风,贴合附近消费人群的受众,简约现代风格。
早高峰,正是人流密集的时候,江霁晗找了张角落的圆桌坐下。没一会儿,薛楹就端着一杯咖啡过来,还有两个三明治。
“这杯拉花是我做的,好久不做了还有点手生。”薛楹把那杯拉花完美的咖啡推到他面前,是一朵郁金香的形状,带着层层枝叶,精巧细致。
江霁晗:“很手巧。”
薛楹眨眨眼,把三明治也推到他面前,“这个是我们店里的招牌早餐,用料很大方讲究的,江医生你尝尝。”
江霁晗依言咬了一口,用料确实新鲜讲究,口感层次丰富,“很好吃。”
他放下三明治,淡淡扫一眼笑眼盈盈盯着他的薛楹,“薛小姐?”
“江医生。”薛楹背脊挺得很直,她有很多想要问的,“我爸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做手术?”
“这几天炎症差不多已经消退了,等冯主任开会回来就差不多可以手术了。”
“会…会有风险吗?”
她贴身照顾了薛晋这么多天,当然不可能对他的身体状况不了解。医生说一万句放心,可是当她看到日渐消瘦的父亲时,也不免担忧焦虑。
江霁晗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一紧,他见过太多家属的这种术前焦虑。从前他不敢说绝对肯定的话,但面对薛楹时,他似乎说不出那般理智的套路话术。
“薛楹,冯主任是这方面最权威的专家。医学上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我不能肯定地跟你说手术一定会成功,一定没有风险,不管是谁做手术,我们都会竭尽全力的。”
薛楹微微抿唇,“江医生,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薛楹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其实她并不是质疑冯主任的医术,只是身为病患家属,她真的做不到完完全全的放心。
毕竟那是她的父亲。
即便他们之间并不亲近,也可以说曾经敌对。
但她真的不想失去他。
“我明白的。”江霁晗接过她说不下去的话,“我理解你的担心,但也请你对我们有信心,对你的父亲有信心。”
他的话并没有让薛楹放心,她脸色顿时黯淡,“那如果说我对我爸没有信心呢?”
薛楹和薛晋并不亲近,但血脉相连的某种羁绊让她对他某些态度转变格外敏感。
她问过冯主任和江霁晗很多次,也托人问过别的专家,他们的反馈都是积极正面的——目前不算严重,恢复得好是可以保持十到二十年的。但薛晋的配合态度只能说一般,不算积极,也不太抵触。如果一定要她形容,他大概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驱壳,任人摆弄,与他无关。
薛楹甚至有种错觉,他似乎并不想治病,只想就这样一直躺过去。
那日薛晋放着大伯和伯母的面说起了他名下的财产和存款,坐在一旁的薛楹却陡然生出一种近乎肯定的猜测——这番话是对她说的。
直到她捕捉到伯母不时飘过来的目光时,她更加确认这个事实。
薛晋在交代他的后事。
明明是有很大把握的手术,可是薛楹却根本没有信心,因为她父亲的态度似乎并没有继续下去的打算。
“我并不清楚你们家庭内部矛盾,但这毕竟是关系到生命的问题。”江霁晗端起咖啡轻抿一口,再对上薛楹漂浮的视线,“这已经不是医学可以解决的,薛楹。”
薛楹明白他的意思,解铃还须系铃人,薛晋的心结得由她亲自来解,她不由叹了口气。
“江医生,其实今天听到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我爸和我在两年前就断绝了父女关系。”薛楹的嗓音沙沙的,像是水滴摩挲过表面凹凸不平的沙砾,“我时常觉得他太过无情又太过**,哪怕他要跟我断绝关系,我也想挣脱出片刻的自由。”
她的眼眶迅速起潮,“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对她其实都没什么印象了。可我从没都没想过我爸有一天会不在,我总觉得那好像离我很远。”
却没想过那一天到来的如此之快。
这些家事她从没跟别人说过,江霁晗是第一个,原因她已然清楚。
江霁晗目光一坠,其实薛楹的家事,他不该掺和,但他还是开口了,“其实还有回旋的余地。”
趁现在,趁所有还在,趁还来得及挽回。
江霁晗走得时候拎了薛楹给他打包好的咖啡和三明治,他从玻璃窗向里望,薛楹还呆坐在他们刚刚的座位上,一动没动,只是眼角有晶莹闪烁。
化作清泪,余温渺茫。
他的心,猝不及防地停滞了一瞬。
很久之后,他在非洲再回忆起那个瞬间,所有的心动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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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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