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阴暗的丛林,阵阵雨声中夹杂着动物的尖鸣,还有零落的脚步声。
“我快走不动了。”阿黛拉压低声音,扶着树干,粗重的喘息声在雨声中也已经藏不住。
薛楹也停下休息,轻缓着变频的呼吸。
这条路她曾经巡逻过无数次,但还没有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巡查,泥泞恶劣的路途,耗尽了她的体力。
“还好吗?”江霁晗问。
薛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捂着胸口不住地喘息,“还可以。”
勉强可以坚持。
阿黛拉看了下手表,用力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已经凌晨三点了,薛楹,我现在有点头晕脑胀。”
乔纳森也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疲惫的组员,“我们沿湖走完这一圈就回去休息吧。”
薛楹望向漫无边际的湖水与灌木林,雨夜的草原像恐怖凄冷蔓延的深渊,只有隔着水雾的几道昏暗的手电筒灯光,短暂地照亮脚下的泥洼。
但任务仍然要继续,如果今晚没查到那声猎//枪的缘由,他们今晚都无法安心休息。薛楹抬起像注铅一般沉重的双脚,身体已经不自觉地贴向身侧的江霁晗。他的手已经从她的胳膊慢慢挪到了她的腰间,他暖热的温度隔着层层衣服渗入她的肌肤,沉稳有力地掌住她所有的平衡。
太冷,太累。
薛楹已经是在靠惯性行走,有高草带刺划过她的裤子,短暂的刺痛过后,被雨水冲刷冰凉一片,麻木到感知不到其他知觉。
江霁晗一手撑着登山杖,一手掌过薛楹的腰,掌心微微用力,使她依在自己怀里,减轻她的负担。
薛楹的目光呆呆地挪到这支手杖上,万分庆幸出发前带了这支登山杖,也有几分庆幸江霁晗坚持跟了上出来。
连绵雨夜,路途艰辛,还有一个宽厚的背脊给她依靠。
“我的天!”阿黛拉突然尖叫,“乔纳森!这是血迹吗?”
几道手电筒的光线齐刷刷对准阿黛拉的雨鞋。
阿黛拉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身侧汉斯还在给她鼓劲,她低着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一时不慎踩进了一个水湾,白色的雨鞋再抬起的时候,上面沾染了点点斑印,她的眼睛定在上面许久,仔细看才察觉出到异样的痕迹。
那双白色的雨鞋上反映着深色的阴影。
是血迹?
一股冷然肃静之气油然而生,薛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向身侧的男人又靠近了几分。她浅薄的人生,还没经历过这些血腥的事情。
江霁晗没说话,只是揽在她腰间的那双手,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既是安抚也是陪伴。
乔纳森蹲下身,指腹在阿黛拉的鞋面上抹了一下,放于眼前仔细观察。
在泥污之中有微淡的铁锈色,顺着雨水缓缓留下,汇聚于手心,颜色聚拢转浓,凝结为肉眼可视的血色。
“是血迹。”乔纳森脸色严峻,转向几个组员,“再坚持一下,继续找应该就在这附近。”
一组人四散开巡查,江霁晗和薛楹往湖边走。原本暗夜中的湖面有成千上万只火烈鸟休息,成为夜色中不可忽视的那抹红。只不过今天下雨,湖边并没有几只鸟雀,那抹红也变换了载体,成为刚刚仅仅一视就深刻在她脑海里的画面。
“你说。”薛楹抬头看他,“那是人血还是动物血?”
江霁晗搀扶着薛楹向前走,“不确定,不过我倾向于是动物。”
在异样风情的非洲大陆,野生动物远比人更值钱。
薛楹咬了下舌尖,努力保持头脑清醒。她第一次来保护区的时候,听护林员说过,有盗猎组织会去偷偷潜入保护区猎杀狮子,留下毛皮和骨架卖给收藏家,剩下的狮子肉运往美洲用作食用。湖边这条路不是狮子的出没区,那声枪//响大概就只剩下那一个可能了。
“乔纳森!”
“这里!”
薛楹和江霁晗同时闻声看去,汉斯和阿黛拉冲他们招手。原本已经没什么力气的薛楹猛然跑了起来,冲向声音的方向。
那里漆暗无光,散发着寥寥的肃杀之意,像藏着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凶兽,张牙舞爪。
薛楹心底有不好的预感,随着她的靠近,不安愈加放大。
她猛然停住了脚步,在看到那血腥骇人一幕的时候,她胆战心惊,睁圆了眼睛,双手颤抖着捂住口鼻。
弥漫粘稠的血液味道。
江霁晗慢了一步,当他到达看清眼前的景象时,瞳孔骤然缩紧。
无人言语,只有呼啸而来的风声和簌簌落地的雨声。
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什么细微的声响。
江霁晗在念书时,上过很多堂解刨课,也见过不少血流成河的大场面,其中也不乏离别悲痛的生死相隔的情切意深。但他过往近三十年所经历的远没有眼前此时的场面震撼,或者说悚然,准确的说是惊骇。
一只体型硕大的犀牛倒在血泊之中,被雨水不断冲刷的粗糙皮肤,露出了原本的灰白色,上面遍布斑斓的伤口,最明显的脊椎处有子弹击中的爆炸伤口。
顺着流动的血液寻找源头,略过伤痕累累的粗短四肢,将视线定格在它身上显而易见的残忍伤口上——被锋利的刀刃竖着切下的半张犀牛脸。
血肉模糊,深见白骨。
犀牛下唇被切下扔在一旁,唯独只缺少了在人类世界中最值钱的那样东西。
“是为了犀牛角?”江霁晗倒吸一口凉气,牙关咬得很紧。
薛楹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白日里她对江霁晗说的那句话并非是故意针对。保护区的设置确实放大了很多自然之美,野性之美,也将许多暗不见人的勾当隔绝在外。
薛楹对非洲的理解也仅仅只是比江霁晗多一点,那是源自于她在非洲做志愿者的一年带给她的经验。许多经历她也只流于表层,心知那张纸牌的背面代表着远超她想象之外的深渊,她不敢再去深究,也不敢去探索。薛楹将自己保护在可控的边界范围内,对世界的另一面划定了严格的界线,也不敢有好奇心。
她从国内零星有限的报道上看过很多卧底盗猎组织的英雄志愿者,奉献生命,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拯救濒危珍稀动物。而她被这座保护区保护得太好了,从未亲眼见证那血腥暴力的一面。
眼前的这一幕将她一直信奉的假象打破,她也是被保护被蒙蔽双眼的另一个“江霁晗”,掩耳盗铃地不去看残忍的另一面,直到现实的残忍完整无余地暴露在她面前。
其实仔细想来,薛楹也没有资格对他说那番话。或许没有适不适合这一说,只有肯不肯干,去不去做。至少江霁晗是真的来到了异国他乡,踏实地援助,无私地奉献。
她又从何而来的那点优越感去指责他呢?
回答江霁晗的是乔纳森,他的嗓音沉重,像是从咬紧的齿缝中泻出来的声音,“是的。犀牛角和鼻骨连接在一起,有些盗猎者天性凶残,下手残忍,会将犀牛整张脸切下再处理犀牛角。”
听到这种直观粗暴的描述,薛楹生理不适地皱紧眉头,阿黛拉也扭过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江霁晗同样皱起眉,在亚洲文化中,犀牛角拥有壮阳治愈癌症的所谓奇效,引得价格哄抬。其实稍微了解一点就可以得知,犀牛角并非骨质,仅仅是角质,成分和指甲并无什么区别,但这些可怜的犀牛却因这些夸张过实的言论而葬送了生命。
乔纳森拿起对讲机,简单地向营地汇报情况,另一端寻找的管理者们迅速出动,前往湖畔。
“我们走吧,把这里就给他们处理。”乔纳森说。
薛楹又望了一眼那副血流漫野的画面,那仅仅是揭露了凶残狠厉的血腥暴力的一角。在保护区尚且如此,她不敢想在未设立保护区的辽阔草原上,那群黑犀牛还有非洲象每日又该承受怎样的生命风险。
雨雾弥漫,有低吟回旋的哀声,引领着广袤草原上的未亡者,沿着流动的雨滴,在远行的尽头洗去血污。
耳廓微动,薛楹捕捉到了在淅沥雨声中的那声微弱的哀嚎。她盯着泥土地上变浅归淡的红色,脑中隐约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江霁晗拉住她的手心,“楹楹,你说……”
忽而,在风雨之中藏不住的一声哀鸣在耳畔响彻。
薛楹转过脸,看向江霁晗犹豫的脸,心中那点不确定的猜疑似乎在被证实。
而江霁晗好像和她拥有同样的想法。
他虽然没有积累的动物保护经验,但来到这里之前他也追踪过非洲草原动物的资料。非洲黑犀并非群居动物,除了繁殖季节,它们更喜欢独居。但雌性犀牛具有非常强大的母性意识,会把小牛仔一直带在身边,直到五岁成年。
“成年的犀牛都有很强的领土意识,没有特殊情况很少会离开原有熟悉的栖息地。”江霁晗看向树林深处,那道若有若无声音传去的源头,“但它们也是通人性的,若是幼崽安全受到威胁,雌性犀牛会带着尚未成熟的牛犊,远离原来的栖息地,去寻求人类保护。”
倘若幼崽落单会被盗猎组织盯上了,犀牛会爆发强大的母性,一路奔波,东躲西藏,力求安稳。
它背后的伤痕似乎印证了这一点。
空阔的草原再起响起的鸣叫声,证实了他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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