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卷·第一章:灯下影童

赵灵儿却慢慢蹲下身,把竹灯放在影的旁边。

灯光拉近了那团影,蓝色的光点在她眼底清晰了一些。她伸出手,在影的上方停住,没有碰,只是隔着一层空气。

“我借你一点路。”她轻声道。

说完,她闭上眼。

灵入如同踏进一块湿冷的石面。视线一合再开的时候,桥还在眼前,只是石桥更新一点,桥下水更满一点,灯火更亮一点。

那是另一个雨夜。

桥头有一盏灯,灯下有三个人影。

一个妇人,披着粗布大氅,怀里揽着一个还没长开的孩子。她不时踮起脚,看向村口的方向。雨水顺着她鬓边的发丝往下流,滴进衣领。

“再等等。”她跟怀里的孩子说,“等你爹过桥,就不冷了。”

孩子把脸埋在她怀里,只露出一只耳朵。耳朵冻得通红。

又有人从桥那头匆匆跑来,脚步急促,灯火晃得厉害。

“水涨了。”有人喊,“再不关堤,就要漫过来。”

妇人怔了一瞬:“他还没回来。”

那人只摇头,没说话,转身又跑进雨里。

河水在那一刻往上扑了一寸,拍在石基上,溅起冷得刺人的白沫。赵灵儿站在一边,看着那水线一点点往上攀。

“娘,我冷。”怀里的孩子小声说。

妇人收紧了怀抱,把孩子往怀里再带近一点,一手握着灯,一手握着孩子的手。她嘴里不停地低声念:“等一等,再等一等,他一向不会不回家的。”

雨更大了,桥面开始打滑。有人从对岸赶过来,朝这边大喊些什么,声音被风撕碎。

就在那一瞬,赵灵儿听见另一个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穿过来——

“灵儿,别——”

那个声音并不是叫桥上的孩子,却从她耳骨深处炸开。

她心口一窒,脚下一晃,几乎从灵入状态跌出。雨声猛地闯进来,把那不属于此处的呼唤压得支离破碎。

她强自稳住,只让自己呼吸平缓。

桥上的妇人没有听见什么。她只是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河心。

“你在这儿等。”她把孩子放到桥栏根下,像是把一盏灯暂时搁置,“娘去前面看看,马上回来。”

她把灯递给孩子,自己提着裙摆,踩着已经发滑的石阶,往水边走去。

水声越来越大。有人在岸上喊她的名字,她没回头,只是更快地往前一步。

那一步之后,身影就被水花吞没了。

灯在孩子手里大力一晃,火苗忽地一长,随即被雨打灭。桥头一片黑,只有河里翻涌的白沫发着幽光。

孩子愣了一瞬,接着就伸手去抓那空掉的地方。

“娘——”

他喊了一声,声音被风抛上去,再掉进水里。没人应他。

他的手空在半空,像是抓到了一只看不见的手,拽住了,又失去了。

画面在这里断了一下。

再接上时,桥旁多了一只破旧的草鞋,孩子坐在桥栏根下,膝盖抵着下巴,整个人缩成一团。过往的人从他身边经过,脚步很快,肩上扛着木桩、麻绳和用来堵水的麻袋。

没有人低头看他一眼。

赵灵儿看见,他的影子被灯光拉长,长到几乎脱离了他的身体。每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人,都踩上了那条影子,却没有停下。

他一直在原地缩着,嘴里反复念着同一个字。

“等。”

再往后,画面变得模糊。影子之中有人卧病在床,有粗重的喘息,有一双眼睛望着门口,直到灯油烧尽。那之后,连影子都淡了,只剩下桥头一团不肯散的暗影。

赵灵儿从那团暗影中退出来时,掌心一片冰凉。

雨还在下,桥还在脚下。她的竹灯安安静静立在一旁,灯狸趴在灯内,眼睛睁得比灯光还圆。

“灵儿?”它试探着叫她,“你脸色不好。”

她揉了揉眉心,拇指下还有刚才那声“别”的回响。那声音不是桥上的人喊的,却在她心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

“没事。”她说。

她再次看向那团影子。

影依旧缩在桥栏根下,姿势与记忆里一模一样。只是现在,他身边没有灯,也没有人走过。他的手一伸一缩,像是想抓住什么,又不敢真正伸出去。

“你一直在等他回来?”赵灵儿问。

影抖了一下。

“你拉住路过的人,是怕他们也被水卷走?”

影的边缘轻轻一颤,蓝色光点亮了一瞬。

“他们以为你要拖他们下去。”她说,“其实你只是……想让他们慢一点,不要走得那么急。”

影慢慢地松开了一点,原本纠结在一起的腿和手,仿佛在记忆里重新学会了分开。

“可是,你等的人,不在这条路上了。”赵灵儿语气很轻,没有劝,也没有责怪,“他走过很多桥,走到一个再也回不来的地方去了。”

那团影沉默了很久。

久到桥下的水声从急促变得平缓,守桥人的灯火晃了又稳,灯狸在灯里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盹,在梦里惊了一下,又醒过来。

“那……”影终于发出纤细的一点声,“那我,在这儿做什么?”

赵灵儿看着他。

“你在等一声应答。”她说,“等有人叫你的名字一声,告诉你——你等过,你活过,不是桥上的一团影。”

影缩得更紧:“名字……我忘了。”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影的边缘开始轻轻往外散,像是有人放开了握了很久的拳头。

赵灵儿站起身,提起竹灯。

“你在这儿再等一夜。”

她说完,转身走下桥。

守桥的两人看见她回来,忙迎上前。

“姑娘,桥上如何?”

“先别封桥。”她说,“今晚,别让人过就好。”

年长的人看着她的神色,似懂非懂,却还是点了头。年轻人一脸紧张:“那怪——”

“不是怪。”赵灵儿顿了顿,换了个词,“是个孩子。”

她抬眼打量两人身后灰蒙蒙的村口,问:“三年前水大时,村里有谁失了孩子?”

年长的守桥人愣了一愣,脸上的雨水和皱纹一起动了一动。良久,他低声道:

“刘家的小儿子……他娘当年大水里没上来,他病了半年,人也去了。老刘一气之下卖掉房子,搬到河那头亲戚那里去了。”

说着,他叹一口气:“这几年也没回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灵儿看着他。

“他还活着?”

“活着。”年长的人点头,“前年有人从那边带话回来,说他在河工做事,终日守水,也算有口饭吃。”

“请他回来一趟。”赵灵儿说,“告诉他,桥这头还有人等他一声——‘在’。”

两人面面相觑。年轻的那个欲言又止,似乎觉得为了一座“凶桥”跑一趟不值当。

赵灵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从袖中取出一片薄薄的木牌递过去。木牌上刻着灵山的小印,岁月已久,边缘温润。

“若他不信你,就给他看这个。”她说,“只此一次。”

三日之后,雨停了,云还未散尽。

那天傍晚,石桥边多了一个人。

刘家已经不再的那个孩子的父亲,胡子花白,肩背比从前更弯一些。他站在桥头很久,不敢上前。

“真要在这儿喊?”他声音发抖,“人都死了……还要折腾他做什么。”

守桥的人在一旁轻声劝:“就喊一声,算是个交代,也算是……你对得起那座桥。”

竹灯挂在桥边的树枝上,灯狸趴在灯罩里,毛蓬蓬的尾巴垂下来,被晚风轻摇。

赵灵儿站在桥对面,没靠近,只在远处静静看着。

最终,老人还是一步一步走上桥。

他走得很慢,仿佛每跨一块石板,都要踩过一段从前。他走到桥心,停在那团看不见的影旁边,喉咙里堵着什么,半晌说不出话。

河水安静地流,石桥像一块冷而稳的骨头驮着他们。

赵灵儿在远处,替他把那最难开口的一句,在心里先念了一遍。

——“我在。”

老人终于张口,声音沙哑,却比河水更沉稳一些。

“阿……成。”他喊出那个早已生锈的乳名,“我在。”

石板上的那一团空影,轻轻颤了一下。

在灵视之中,赵灵儿看见,一团蹲着的影孩子慢慢抬起了头——他没有脸,只有一片模糊的轮廓。但在那片模糊里,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似乎是眼睛,又似乎只是被雨记住的光。

“爹在。”老人又重复了一遍,“你不用等了。”

影孩子站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那条拉得太长的影。那条影子在这一瞬间缩短了,缩回他的脚边,乖乖地贴在他脚后跟,就像当年蹒跚学步时那样不离不弃。

他似乎想再上前一步,却又停了下来,只朝老人的方向,笨拙地抱了一下空气。

那一抱落空了,但桥上的风却在那一刻轻轻吹了一下。

赵灵儿抬手,指尖在空中一划。

灵渡无声。

一小盏看不见的灯在影孩子身边亮起,灯光不大,只够照出他瘦小的轮廓。灯火微微一跳,带着他的影往前一拱,影轻轻一跃,落入河面上一处静得出奇的水纹里。

水纹泛起一圈淡淡的光,随即散开。

桥下的水,没有再拖人。

天色将暗未暗,云缝里露出一线很细的亮,像被人小心翼翼划开的日光。

老人缓缓坐在桥栏上,肩膀垮了下去,像放下了一块迟到了三年的石头。他抬手擦了擦脸,不知是汗是水。

“结束了?”灯狸从灯里探出头,望着桥心的空处,小声问。

“对他来说,是。”赵灵儿说。

“那对桥呢?”

“桥只是记住了他们,记得比人久一点。”她看了一眼桥栏上斑驳的水痕,“以后别人再走过这里,就只是走一段路,不会替谁多等,也不会替谁多跌一跤。”

灯狸“哦”了一声,似懂非懂。

“灵儿。”它又轻声唤她,“你刚才听见吗?他叫那个名字的时候。”

赵灵儿没有回答,只把竹灯从枝头取下来。

她垂眼看地上的影。

自己的影子规规矩矩跟在脚边,在灯光之下收得很好,没有多出也没有少一截。只是,在她心里,一个早已被水声压住的音节缓缓浮起,带着潮湿的寒意。

——“灵儿,别——”

那声音断在“别”字上,后面什么也没有。

她停了一瞬,像是想起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记得。指尖不易察觉地收了一下,很快又松开。

“走吧。”她说。

灯狸抓着灯沿,跟着她往村子的方向走。河水在一旁低声流淌,石桥静静伏在身后,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收进自己多年打磨出的弧度里。

夜色正慢慢落下来。

赵灵儿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桥,轻声道了一句:

“世上最轻的一声应答,有时比一座桥还重。”

灯光一摇,把这句话也一并收进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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