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晏回来的当日,金吾卫也从西山猎场撤了回来。齐嘉刚进西城门就被埋伏在此的千牛卫缉拿,以玩忽职守之罪押进了大理寺狱。
次日早朝,谢琼拿出证据证明刑部尚书王传美是秋猎刺杀案的幕后真凶,朱昶当朝免了王传美有所官职,下令千牛卫往王家拿人。
又三日,左相杨川忽然上疏自请告老。
帝允,留其靖国公爵位,命千牛卫亲自护送其返回玉城。
不过数日光景,众人以为已成定局的朝堂却陡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上清园的威望在百官心中更上一层楼的同时,谢家三郎谢琼继三年前的春闱之后再一次锋芒毕露。
与三年前协助朱晏成功主持首届糊名制的春闱时一样,众人以为谢琼此次定要强势地跨入朝堂了。有个位子已经空悬下来,明晃晃地站在那里冲他招手,在众人眼中它甚至已经写上了“谢”字。
然而事实却再一次让所有人大跌眼镜——谢琼没有去坐刑部尚书的位子,升上去的竟是寒门出身的翁神原!
大虞建国近二十年,六部要职首次由不是五姓出身与皇室宗亲之外的人担任。
这个大虞首届科考的榜眼,一直做到刑部侍郎都默默无闻的人,顿时成为了整个阙都官场的焦点。
直到这时,众人才茫茫然反应过来,也许这一场刺杀本就是长公主与谢三郎联手设下的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归根结底,还是政见之争。
长公主自参政之初便主张广纳寒门贤士入朝,打破大虞朝廷由五姓掌控的局面。此举定然遭到大部分五姓出身官员的反对,两派从先帝一朝一直争到新帝主政。
这一次,长公主大胜。
翁神原主掌刑部,是寒门逐渐强势的预兆吗?
……
阙都城外十里亭。
谢赟、崔眺等人来此为杨川送行。
杨川下车,视线从谢赟开始,依次扫过站在亭下的众人,忽然笑了。
他的笑声由低笑转为大笑,身上的哀颓之气竟一扫而空,颇显出几分快意与豪放来:“哈哈哈哈……”
“安流兄为何发笑?”
众人被他笑的一头雾水,不解道。
“我笑你们当中少了人。”杨川渐渐止住笑,回答道,“且独独少了他一个。”
众人面面相觑,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以中书令谢赟为首,三省六部的主要官员几乎全部到齐——唯独缺了刑部尚书翁神原。
“殿下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如今看来,不过是空忙一场。”杨川直言道,“今日之场景,对我也算是告慰了。”
今日送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放下政见,只论私交,是以其中有杨川的支持者,有中立者,亦有虽然出身五姓却坚定地追随朱晏的人。
在场众人面色各异,却无人搭话。
“安流兄既已告老,便应彻底将朝堂之事抛诸脑后,免于劳心费神。”谢赟道。
“谢兄说的是。”杨川确然不再提,挥手命小厮送来酒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吾与诸兄一醉方休。”
……
“大理寺传来消息,昨日夜里,齐嘉在狱中自杀了。”
陆春说完,朱晏与谢琼面上都未见惊讶之色。
“王传美呢?”谢琼问道。
“暂时还未有他的消息传出来。”陆春道。
“此人惜命,但凡有一线生机,他也不会去死。”朱晏微微俯身,去揉因许久不动而有些僵的右腿。
王滢见状要上前,被她挥手阻住。
她揉了几下,便恢复端正的坐姿。
“陛下保了宫里那位,但让杨川告老还乡来给殿下交代,这一点我是没有想到的。”谢琼道,“我原以为,他会两个都保下。”
“杨善肃的手能伸到金吾卫,也是孤没想到的。”朱晏道,“她久居深宫,不可能频繁与齐嘉联络,所以一定有个中间人替她操办宫外之事。”
“却冬。”
“属下在。”
“你去告诉翁神原,叫他继续暗中追查司天监一案中出现的那名内侍。”
“是。”
“那人身在内宫,翁尚书是外臣,只怕不好查。”谢琼道,“想要查杨氏,还是直接从宫内入手更方便。”
“孤知道你要说什么。”朱晏却道,“只是德耀与七郎感情甚睦,孤不想他们夫妻离心,此事不该将她牵扯进来。”
谢琼闻言默了默,未反驳,转而道:“说到此处,我忽然记起一事。阿茵表妹的身份,是否该换了?还有不到半年她便能完成学业,也到了双十年华,日后诸事,也该安排起来了。上回去松鹤居请安,阿翁还与我谈起她的婚嫁。”
“关于她的身份,孤自有安排。”朱晏道,“至于婚嫁,此时商议还过早。”
谢琼正欲接话,陆春去而复返:“殿下,陛下过来了。”
“臣谢琼拜见陛下。”
“表兄不必多礼。”朱昶脚步带风,快步走向朱晏,“阿姐腿上还有伤,站起来做什么,快快坐下。”
朱晏一看便知他又是偷偷溜出宫的,正要开口规劝,朱昶却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抢先道:“我实在担心阿姐,在宫里寝食难安,只有亲眼出来见到阿姐才能放心。”
朱晏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话都咽了回去。
朱昶见状得逞地笑了两声,俯身去看朱晏的腿:“阿姐腿伤怎么样?上次你入宫,朕都没机会仔细问你。”
“已经无大碍了。”朱晏扶他起来,“你多看两眼,也不能让它早一日长好。”
“伤到了骨头吗?”朱昶问,“怎么伤的?还疼不疼?”
“被刺客纵马冲撞所致。”朱晏道,“早就不疼了,只是断骨愈合需要一些时间。”
“失踪的那几日是谁收留的阿姐?”朱昶点点头,继续问道,“阿姐的恩人便是朕的恩人,朕要好好奖赏他才是。”
“西山脚下的一户以打猎为生的人家。”朱晏道,“黑甲卫去接我时留下了一些金银细软,足够他们后半生衣食无忧了。那家人担心突发横财会招致祸患,我离开当日他们便举家搬走了。”
“原来如此。”朱昶颇为遗憾道,“朕迟了一步。”
“阿姐,朕有话要跟你说。”
闻言,谢琼与王滢主动告退。
待厅中只剩下两人时,朱昶面上逐渐露出自责之色,微微垂着头,道:“这件事,朕很是愧对阿姐。”
“朕明知道是谁要伤害阿姐,可……那是朕的母亲……”
“此事至此为止,已经揭过。”朱晏打断他,道,“七郎莫要再提了。”
朱昶起身走到朱晏身边来,如幼时一般蹲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道:“阿姐,你不会因此怪七郎吧?”
“怎会。”朱晏道,“七郎不要多想。”
“朕去见过太后了,三日后,她便会启程前往西山行宫修行,为大虞祈福,为期三年。”朱昶仰头看着朱晏道,“朕能为阿姐做的,只有这些了。”
这让朱晏有些惊讶,她道:“行宫简陋,且山中清寒,太后能适应吗?”
“朕觉得只有这样,她才能好好地想想自己做的那些事到底是对是错。”朱昶道,“阿姐一心为朕,一心为大虞,实在不该得她如此对待。”
……
从国子学放学后,茵陈与谢胜璋一起来上清园探望朱晏。沿着穿湖而过的九曲回廊往拱宸殿去时,遇上一黑衣少年并一名小厮。
谢胜璋正兴致盎然地说着今日在学中的趣事,且两方还隔着一段回廊,他并未留意到对面来人。
茵陈却习惯性地看到第一眼便在心中描绘所见之人的形貌特征。
约莫及冠之年,一身黑衣衬得其身姿略显单薄,头发高束,面容俊朗。随着距离拉近,五官逐渐清晰,窄长脸,高鼻梁,眉眼最为出彩,卧蚕眉,丹凤眼,眉尾上扬,眼尾上翘,最为难得的是这样一双眉眼载的并非风流之气,而是似敛非敛的霸气与威风。
和朱晏有些像。
“你看什么呢?”谢胜璋顺着茵陈的视线扭过头,一下子顿在了原地。
她连忙拉住茵陈:“拜见陛下。”
茵陈正在猜测此人的身份,停了谢胜璋对他的称呼暗暗发惊。
原来他就是虞国的皇帝,朱昶。
朱昶在两人面前停下脚步,温声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谢胜璋起身,便留意到朱昶的视线落在了茵陈身上。
她想起茵陈的身份,暗道不好:“陛下来看望阿姐吗?”
“朕担心阿姐伤势,所以过来看看。”朱昶问道,“这是哪家的女郎,看着有些面生。”
谢胜璋正在犹豫要怎么回答,便听茵陈小声道:“兰城谢氏谢茵,见过陛下。”
“原来你也是谢家人,怎么朕从前没见过你?”朱昶问道,“你父亲也在朝为官吗?身居何职?”
茵陈低着头,做出紧张局促的模样:“家父……家父并未做官。”
“陛下,阿茵胆子小,头次得见天颜难免紧张,陛下勿怪。”谢胜璋接话道,“陛下一直盯着她看,她都不敢说话了。”
朱昶闻言笑了:“朕哪有你说的这么可怕。”
“陛下,阿姐在忙吗?”谢胜璋不想朱昶继续追问茵陈,接着道,“她若是不忙,我们就赶紧过去。不然等她忙起来,又没空理会我们了。”
……
朱昶走了几步之后驻足转身,看着手牵手逃也似地穿过水榭的两名女郎,对身旁的内侍道:“松明,查一查她是谢家哪一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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