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各的理,势均力敌。
这李弟被一激,拍桌而起:“喂!王兄你——”
“哎哟小兄弟们呀,你俩别争了,咱这江南可安稳的很呐!”邻桌一位花甲老头听了好半天,终于是忍不住,过来插嘴,他笑道,“再者,读不读书又怎样呢?赫国要真从北边打过来,你们还不是都赶着逃命?哈哈!”
俩小兄怔愣,一言不发。
姓李的羞下了面颊,姓王的板着脸、若无其事坐下,招手向一旁高声道:“小二!续茶!”
第四日,大暑日。
临近夏末,今儿个雨转小,尚未停。
港口烟雨婆娑,云雾蒙蒙,浅能望见江上不远处驶去的货船。
一青衣罗衫的男子撑伞伫立在港口岸边,墨发飘扬,衣袖翩然。
是乐擎枝。
他一边同往常一样经营着生意,一边又托人去打探前线战报,心一直是浮空的。
短短三日多,北方死伤无数的消息就已在示国传得很开。
他默默祈求那人别死,祈愿了三四遍,随即惊觉,倏地收回所思。
乐擎枝在心里默默扇自己几巴掌:不要藕断丝连!破脑袋快快忘干净啊!
不过南方暂且还算是安稳,因而又有不少北方居民南下移居。
可世事无常,没准呢?指不定哪天江南就沦陷。
囔囔道:“死生啊死生……”
下意识抬手去摸摸胸口蓝灵石,才想起已经没有了。
小雨如酥,天色将昏。
此是第四日,堂姐今夜便会回来了。乐擎枝放下脑中玄乎难捉摸的疑问,撑伞转身,打道儿回去。
他没乘马车——家离船港不远,步行不至半柱香即可抵达。
非但如此,且有条小径绕着九连湖畔,直通家宅邸后门。
虽是方便,可要入了夜,乌漆麻黑,伸手不见五指,风声瑟瑟,渗人得很。
他在路口踌躇几步,最终还是沿了大路,无胆抄近道。
倒并非因为景致阴森,而是幼时曾在这小道上见过鬼魂。
说来也怪。
那晚乐澈漻实在睡不着,硬是拉着半梦半醒的乐擎枝从后门偷偷溜出来到岸边看萤火虫。
夏夜流萤,微光闪烁,他彻底被吸引住,头脑清醒起来。
不曾想刚复了五感,眼前便出现些个面容模糊的青幽人影,嘴里喃喃着话语,向湖心飘去,而后就不见了!
年幼的他差点被吓得一命呜呼。
惊慌失措之下,抓住堂姐衣袖告知,乐澈漻方才却是什么也没望见,只笑着戳戳他脑门,念是他做噩梦没睡醒。
莫非仅他能看见?如今想来,仍颇为惊悚。
回家用完晚饭,点起书斋烛光,乐擎枝端坐桌案前,翻查近日账目,等着姐姐捎桂花藕回来。
一个时辰后,酉时,堂姐未归。
以前他在宣明这个点都在干嘛呢?请齐遐教习他剑术,在静心亭,嗯……
“啧。”乐擎枝发现又在想这厮,微恼,又在心里怒扇自己一巴掌,沉下头专心读账本。
倦了,伏案微眯……又是一个时辰,问了阿怀,仍是不见姐姐身影。
……
夜已经深了。
乐澈漻到现在都没个信,怕不是出了什么事!
“阿怀——”他习惯唤起阿怀,欲要问问堂姐是何况。
外头没人应。
阿怀平日素来跟着少主走,守着门的端茶送水,可居然没回应?
一个时辰前不还在呢?
乐擎枝拉长了声音,在书房内又喊一声:“阿怀——————”
外边还是无人应答。
阿怀如厕去了?
他太想姐姐,坐立不安,无心查账,吹烛推扇出来,环顾一圈小园,阿怀的确不在。
家中书房是宅子里最僻静之处,除了爷爷和他和几个贴身小侍,其他仆从一般也不会来。
要想找人的话,还得向前院走。
屋外雨已泻尽,云消雾散。
他抬头望望天井口,彗星袭月。
“阿怀——有人么——”乐擎枝边向前走边喊道。
怪了,都走到四进门了,怎还是无人应?
“啊!!————”
当乐擎枝跨过三进门时,前院猛然传来嘶哑的惨叫,循声而去,愈加尖锐凄厉的叫喊中混杂着打斗之声。
家仆们在吵架干仗?这种事儿很久以前是发生过的。
他遂加快脚步,欲去看看是何事。可步至中门前,门外却又一下没了动静。
他嗅到一股子烧灼味,不是祭祖烧纸元宝的气味,更不是庙里香火味。取而代之的是种十分奇特的味道,有些发臭,令人作呕。
他预感不妙。
好奇到底怎么了,正欲再进几步进前院。
“砰——!!”
还没等他移步,中门忽被猛地踹开,烟火焦臭呛人,扑进鼻来。
一五大三粗的黑肤男子提着滴血长刀直直站在门下,身后跟着群蒙面佩刃之人。
他们背后,金烁纷飞,梁木炭黑,**个护院和仆从堆在地上,颈处裂口不断涌出鲜红,焰火噬上衣衫。
乐擎枝的脸顿时煞白。
祖父也就躺在那儿,闭着眼,悄无声息。
阿怀呢?跟着躺在那儿,翻白了眸子。
火噬着木雕花柱,烧着肉血,发出噼啪滋啦的声响。
这是杀人灭口的架势。
他一下反应过来,退几步,差点绊一跤,转身奔逃。
那最为魁梧的男人携刀径直紧紧追上,随从们也拔剑快步跟来。
跨隔扇、穿明厅、越天井,再顺游廊朝无人后院奔去。
呼吸都要止了。
只要能够奔至后院外那怪湖边,再沿那阴森森的环湖小道逃至街市上,就还有活命的希望。
经院内抄手回廊狂奔,身后又传出家仆嘶叫,下一瞬,背部袭来巨痛。
他背上被斜着划开一道极长的血口——杀手追的极近,刀刃已挥着他。
乐擎枝:“嘶……”
但不能停下,不能回头,竭尽全力去跑,生的**远远胜过疼痛,逼着他比后面那群牛高马大的练家子们都快。
要到了……就要到九莲湖了……到了……
到了!
只消随这条路接着跑下去……
却是瞠目,顿了脚步。
前方,湖两边的小径,皆有着手举火把的蒙面者。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无路可逃。
且他手无寸铁,无路可杀开。
湖岸边,乐擎枝终是停下,气喘汗流,冷静下来,头晕眼花,嗓子里冒出股血味,背上的伤口越发疼痛,痛到他欲要作呕。
弓身向湖,视野明明灭灭,湖水映金光。
再回头,整个宅邸,烟火弥漫,火光烧透云边,红欲冲天,如血之流霞。
“最后一个。”领头的壮汉等他喘完气,走上前来,开口,嗓音低沉,略带嘲讽,“对不住了小兄,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乐擎枝发丝凌乱,衣衫不整,憔悴落魄,但面容忽平静下来,言语冷淡:“……谁指使你们的。”
“……”壮汉只轻蔑看着他,没作声。
乐擎枝强撑着痛,直起身来:“说话,你们是何人?屠我满门作甚?!”他狠狠皱眉,唇无血色,万分狠戾。
“……哈,哈哈!“一旁有个同伙倒捧腹笑起来,声音油腻腻的,叫人好反感,“早耳闻这鬼湖边的少主身世险恶,恶鬼缠身,阴魂缚命!如今一看这狼狈模样,果真和怨鬼毫无二致!”
乐擎枝呆着,没说话。
前面那些话在传言中听惯了,平日都是当做耳旁风。但后面那话,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他面说。
旁边另一杀手也是笑着附和:“木了?说中了吧?啧啧,真不晓得齐家那风流倜傥的二公子怎么和你这鬼交好的,怕不是真想讨好你,以便取些金银吧,哈哈……”
不是这样的!
乐擎枝咬咬唇。
“就是就是,没准是个假君子呢!还得是个乱臣贼子!”
闻言,他猛冲向身旁最近的一个执刃者,欲夺下剑来。
他身法好,躲过两三刀袭,直直握住一人握着剑柄之手。
不过,一富商之子,十指不沾阳春水,他力气太小,又怎能从练家子手中强取下兵武?
焦灼争执之间,寒锋一剑贯穿心脏,二剑三剑刺通肺腑,冰凉透骨,血浸碧袍。
他落败,连提笔之力都失了,捂着心口,踉踉跄跄,倒了几步,身后九寸便是湖。
乐擎枝已知是难逃一死,最后撩拨一下刘海,封唇,把嗓里涌来的血生生闷在口里,稳住脚跟,从容直起身、抬头起来。
眼角未挂上一丝泪。
他坚定地伸出手:“给我,我自己来。”
那魁梧大汉有些犹豫:“你……”
“你觉得呢,我敌得过你们百人?哈哈哈……”乐擎枝阴鸷地望他,大笑。
大汉便把刀扔过去。
他捡起脚边长刀,倏地举起,抵在脖颈。
“呲”,一声。
“当啷”,长刀坠地。
血柱喷溅,飞洒空中,腥甘呛口。
乐擎枝再绷不紧嘴唇,漏出红液来,踉踉跄跄,后退几步,跌入水里。
湖水瞬时染了鲜红。
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枯湖的水是苦的还是咸的?尝不出味道来。
方才,他甚至还期待某人能出现,能再一次死死抓住他手腕。
但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九尾猫,没有大雪,什么也没有。
那人这次没能来湖边救下他。
种种悲欢回忆交织在一起,缠绕着下坠。
回首往事,竟如昨日光影。
一切都在下沉,迷迷糊糊望眼前水上那几寸闪浮金光,落入无尽虚渊。
——
“老大,他家不是还有个女儿吗,为啥不赶尽杀绝呀!”一随从在残破乐宅里掳着些剩余的金贵物什,发出疑惑。
领头壮汉道:“他们家女儿?你走之前是不是耳聋?主子吩咐过单不能杀她,得留她一小命!不过今天也巧,她似乎恰是不在!”
随从:“啊?主子要留她一条命?干啥?”
“奉命干事,我哪知道?”壮汉摇头,并不知悉,“不能久留,东西薅完咱就赶紧走,莫要忘了再甩把火烧干净。”
文文你死的好惨啊!(哭)
*宣明卷写完啦——
猜猜下一章会是什么呀?嘿嘿…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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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余张被泪与血洇散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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