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一直在附近徘徊，苏仁几次试图射杀它，都被它跑掉了。苏仁用了点骨头诱惑它，想试试能不能养它，但是那个狼很凶，很野，始终对苏仁保持着进攻的姿势。苏仁想起他跟子瑛养的那只狼，那只狼能驯服是因为它就是性格温顺，还是因为那时候他还年轻，能镇得住那只狼呢？不知道！他想。苏仁地下头，自嘲地叹了口气，又抬起头，想四周看。
他看到营地的侧面有一个棵很高大的树，树上有一块皮被刮下来了。他忽然想起，他和子瑛生活在这的时候，也曾经把一棵树的皮刮下来一块，他用烧红的刀在树干上画了两个人影，他对子瑛说：“这就是我们的新家，将来我们会在这有很多孩子，你会成为我们家族的老祖母。”苏仁记得，他刮开的那个地方没有这么高，就在两人眼前，那棵树也没有这么大。他又抬头看看那个被刮下的地方，他刻上去的那两个人影分明在！这就是那棵树！二十多年了，它长高了，长得如此粗壮！自己从一个雄心勃勃的壮年，步入暮年，一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别人做的，只有想守着子瑛让她能幸福快乐，哪怕只是让她不受苦，才是他想要的。就这点事，就没有做到！泪水模糊了苏仁的双眼，看着那棵树，他渐渐失去了意识。
苏仁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躺在帐篷里。小花跑过来摸他的头：“哎！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还这么烫啊？我给端一碗热水来。”小花一边从铁锅里打水，一边说，“这个锅真是太好用了，冰直接放在里面就可以煮，水煮干了，可以直接往里面加冰，要是还用去年那个锅，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苏仁喝了水，觉得头昏沉沉的，就又躺下了。
“这两天下雪了，到处都被雪盖住了，没法找到退烧的药草。哎！都怪我有点笨，柴胡的花落了，我就不怎么认识了！”小花说。
“我没什么事，宝贝，躺躺就好了！”苏仁说。
“还没什么事呢！你都睡过去两天了！幸亏我发现得早，再晚一会儿你就冻死了！”小花一边说，一边把帐篷里绳子上的几块干肉切下来扔在锅里煮，又加了一把小米。
“是吗？”苏仁问，“你自己把我拖回来的？”
“那不然谁帮我？”小花说着，就跑出去了，“我去检查猎套，你等着我！”她在外面喊。
苏仁觉得很难过，树干上那两个人影还在他眼前，就像刚才发生的事，怎么会过了这么久？外面风很大，雪被吹得四处翻飞，帐篷里很冷，被子冻得像铁一样。火上的锅开了，苏仁勉强起身，盛了一碗粥吃。小花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他听见野狼在外面嚎叫，又听见老虎的低吼声，担心起来。他弯下腰，向门外望，风迎面吹过来，夹着雪花，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觉得头疼欲裂。
小花忽然从雪里冲出来：“你起来了？太好了！”她说着，进了帐篷，麻利地把火堆下面的热灰铲出来，铺在帐篷背风的一角，铺了一人大的地方，然后把苏仁的铺盖挪过来，“你躺在这吧！这样暖和！”她说。苏仁想起子瑛流产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做的，子瑛真的不该受这种苦！太对不住她了，想着这些，苏仁躺下又睡了。小花叹了口气看着锅里剩下的半碗粥，说：“这下可麻烦了！”
苏仁浑浑噩噩地又睡了一天一夜，期间，小花把他弄起来一次，又给他换了热床铺。换床的时候，她还叨叨唠唠地说：“多亏我们去年换了这把铲子，要是没有它，用石板铲灰，那没躺上去就凉了，还容易烫到手。”
苏仁再次醒来的时候，小花端上一碗小米粥给他，摸了摸他的头说：“哎呀！太好了！不发烧了。”
苏仁喝了一口问：“没放肉吗？”
“哎！”小花说，“我昨天去检查猎套，什么也没套着，待会我再去一趟！”
“哦，那先别去了，外面有只狼！”苏仁说，养了这三天，他的神智已经清醒了一点，但还是浑身无力。
小花撇了一下嘴，认真地说：“好几只呢！幸亏有老虎在！可是那我也得去呀！不然真的只能吃小米粥了！”
“别去宝贝，忍几天，好了以后我去！”苏仁拉着她。
“哎呀！不吃肉怎么能好呢？”小花说着又跑了。她没跑出去多远，就看见白虎蹲在前面，大雪纷纷飞落。漫天的大雪里，白虎第一次用温柔地目光看着她。小花觉得有点奇怪，就朝白虎走过去，她靠近白虎的时候，白虎就转身走了，地上有一只狍子。“太好了！”她说。
苏仁正在担心，小花把狍子拖进了帐篷，她怀孕五个月了，弯腰的时候，肚子就顶在胸前。“你套着狍子了？”苏仁问。
“老虎打的，刚给我们送来的！”小花高兴地说，“哎！天气太冷了，刚给我时候还有点温，这么一会儿就冻硬了，先放在火边化一化，软了再做给你吃！”
苏仁觉得特别心酸，特别对不起小花。“不能再想了！”他对自己说，“得好好活着！”那一天之前，苏仁一直觉得，他一生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夫人、孩子、皇后、可汗、汗国都不再需要他了，他解脱了，除了追忆和子瑛的过往，他没什么别的事了。就在小花把白虎打的狍子拖进来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他还有个年轻的妻子和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得好好活着！不能再在这样浑浑噩噩了，自己要是真的冻死在那棵树前面，小花现在会怎么样呢？
又养了些日子，苏仁的身体好起来，他走出帐篷，拿起斧子，决定把那棵树砍掉。他到这片森林来，是为了凭吊他的过去，他心爱的女人，他无法如愿的爱情，但现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要为小花活下去。
他抡起斧子砍下去，树冻硬了，一斧子下去，碎屑飞溅。小花突然跑过来说：“不行，不行！这棵树不能砍！”苏仁停下来，回头看着她。“这是棵神树，这棵树上面有神明！”小花睁大了眼睛认真地说，苏仁迷惑地看着她。“我们就是因为这棵树，才搬到这来的！我爷爷说了，这棵树能保佑我生很多小孩子！”她抬起头，指着树上的两个人影说，“你看，就在那！”
苏仁哭了，他说：“宝贝，可那不是神明，那是我刻上去的！”
小花茫然地看着他，想了一会儿，她说：“对呀！所以我就在这棵树下等到你了！”
苏仁丢掉斧子，把小花搂在怀里，“宝贝！”他哭着，亲吻着小花的脸，一口接一口。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松林和族人们都回来了。熊从山洞里出来了，小花又跟着苏仁带着老虎和熊在森林里打猎，他们有说有笑，每一个新长的嫩芽、每一朵开放的小花、每一个钻出洞的小野兽、每一群从远方飞来候鸟，都是他们的话题，都带给他们快乐。
苏仁和松林一起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做了摇篮，晚霞在帐篷外面为小花准备了产床。孩子出生的那天，苏仁等在不远处的一片林木间，听着小花呻吟，坐立不安。松林陪着他。晚霞和附近猎民点赶来的妇人在帮助小花。一位年长的萨满在跳神。小花从早上疼到晚上，在太阳像一团火一样沉在西方的山边时，孩子的啼哭声在森林里响起来。晚霞给孩子剪了脐带，洗干净，用白鹿皮包好，给苏仁抱过来，“是个男孩！”晚霞说。
苏仁看着儿子，眼泪一直往下掉，他对松林和晚霞说：“你们知道吗？我有过四十多个儿子了，但这是头一回，这样等着孩子出生。”
晚霞笑笑说：“所以呀！你呀！跟年轻小伙子没区别！”
松林拍拍他说：“走，咱们去看看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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