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小区附近，展熠跟了下来，他已经懒得找借口了，推推明歌的肩膀，“我送你到家门口，我记得你卧室就是这边的吧？还是后门的？到了亮个灯，再给我发个消息哈。”
“就是这，你在这站着就能看到，”明歌小声嘀咕：“我自己家，能有什么……”
展熠伸手贴了下她的手背，“就凭我身体素质比你好，哇你这也太冰了，平时不锻炼身体的吗？”
明歌只觉得自己被烫了一下，一直从手背烫到心里。她迅速抽回手塞进兜里，话说得颠三倒四：“上课呢哪、哪有时间，我还要学习呢，你快回去吧，到家了给我打视频。”
展熠一脸纯良，无声笑了笑，看着她跟触电一样拉开单元楼门，脚步声越来越远。他单手插兜，往后走了两步，仰头看向二楼窗户。
没等多久，代表明歌的房间亮了起来，窗帘被猛地拉开，明歌站在窗台前冲他挥了挥手。
展熠伸长手臂晃了晃，低头拿出手机，【我回去了。】
明歌立刻回复小猫招手表情包：【拜拜.jpg】
隔了一会又发：【到家了跟我说，发语音或者视频。】
她知道展熠父母常年不在家，他家里总共就一人一鸟，他自己还跟溜达鸡似的闲不住，不免担心这家伙又半夜出去夜跑，补充道：【晚上风凉，而且明天还要考试。】
她发完又觉得无端暧昧，握紧手机咬着唇发呆，后悔不该发这么直白。就在她纠结的空挡，展熠已经回复了：【放心叭，我爸妈今天回来呢。】
明歌顿了顿，回复一句“那你早点休息”收尾，起身去客厅倒了杯凉水。父亲的房间里灯是亮着的，她回来的时候两人打了声招呼，就都各自回房了。
她和父亲的相处基本就是这样，客气，沉默，多是一整天就吃饭的时候见一面。
母亲在时，她们还能多说几句话，聊聊学习，她不在，就更没得说了。
因此明歌偶尔会很好奇展熠的父母，好奇他如何能养出这样乐观纯粹的性格。
她上初中以后朋友就越来越少，性格也越来越冷淡，跟女生还能说几句话，异性基本属于绝迹状态。如果不是展熠愣挤进来，她的好友列表里大概不会有任何一个异性。
明歌渐渐长大，再不像以前一般直白，与人的交际很多时候都是默默反感，再默默远离，男生尤甚——但目前为止，她还没能发现展熠任何一个让她不适的地方。
美好得像是她幼时在农村的夏夜，躺在漫天繁星下的摇椅上，听着蝉鸣与电视机的声音时，恍恍惚惚的梦境。
明歌端着水杯回房，轻轻抿了一口，她没有再给展熠发消息，盯着聊天框看了一会，将手机按灭。
她忽然有些瑟缩，升起一股莫名的逃避欲/望，这个美好的展熠会长久吗？她喜欢的明月就在如此触手可及的地方，可当她伸出手，摸到的会是真正的月亮，还是冰冷的海水？她还要继续沉溺下去吗，如果感情越来越深，却突然发现什么致命的缺陷……
毕竟，在她的印象中，男生们越长大，就越不招人喜欢了。
明歌抿了抿唇，心头烦躁得都要变成火气了，在这寂静的家中更是犹如烈火灼烧，她站起身，在狭窄的房间踱步，忽然手机震动，她下意识回头，看见屏幕亮了起来，伸手按开，是一个视频电话。
展熠的。
明歌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本能按下接听，屏幕中她神色平和，隐隐露出喜悦的笑意。
……气消了。
还是没出息。
明歌心头柔软得一塌糊涂，根本露不出任何迟疑冷淡之色：“到家啦？”
展熠点头，“嗯呐，给你看看我们家祖宗。来，陛下，给姐姐打个招呼。”
映入屏幕的是一只玄凤鹦鹉，小脸有两团红扑扑的色彩，脑后一根羽毛冲天，动作带着鸟类特有的掉帧感，一卡一卡地歪头看向屏幕，啄了一下。
展熠用食指抽它一下：“没礼貌，快，叫姐姐，说——你好。”
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鹦鹉突然扑腾两下翅膀，张嘴道：“你好，恭喜发财——你好，我是你大爷——”
展熠的笑容突然消失。
明歌忍俊不禁：“你平时就给孩子教这些？”
话虽这么说，她却不觉得这是展熠教的，相识一个月，展熠的情绪比她稳定太多，大多数男生常见的恶习在他身上都看不到一星半点，甚至他比她还厌恶那些粗口黄腔。
刚才在心中翻涌的悲观低落甚至黑漆漆的恶意，都在真正面对他时烟消云散了。
展熠垮着脸戳它的屁股，戳得它一跳一跳地跑：“那没办法，我带它回来的时候都一岁了，满嘴脏话，哎呦真是……”
明歌了然：“从前主人那学来的？”
展熠点头，伸手去抓它：“可能是吧，外边捡的，也可能是流浪的时候搁外面学的。”
这对半路主宠倒是亲密，展熠伸手过去，它也没躲，习以为常地在他手心里瞪着大眼睛，低下头张嘴就是咬。
展熠看上去也习惯了，还叽叽喳喳跟她说着话，突然嘶了一声，抬手将它放在架子上：“狗变的吗，得寸进尺了你。”
鹦鹉抬着小爪子一踩一踩，压根懒得搭理他，趾高气昂地走了。
明歌看着好玩，笑问：“它叫什么名字啊？”
展熠道：“皇上，因为比皇上还难伺候，通常都叫陛下。”
明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噗嗤笑了：“好好好，它是皇上，那你是……御前太监？”
展熠也不在意：“诶，给娘娘您请安嘞，娘娘叫我小熠子就好，有赏赐吗？”
明歌将下半张脸埋进手臂里，闷闷地笑：“皇上刚才已经代替本宫赏你了，谢恩吧。”
展熠抬手看了一下手背上的红印，挑了下眉：“得嘞，赏我一个亲亲是吧？”
明歌的心脏猛跳一下，剧烈得几乎有些疼了：“……胡、胡说什么，小心赏你诛九族啊。”
展熠顿时哇哇乱叫：“暴君！这是暴君之举！我要推翻暴君——”
他正着话，明歌的房门突然被推开，露出父亲明远的脸：“安安啊，你妈下车了，记得给她发个消息啊。”
明歌本能盖上手机，慌乱回头，愣了一会才闷闷回道：“我知道，会的。”
明远问：“你刚才跟谁打电话呢？”
“同学，”明歌有些慌张地移开视线，祈祷他尽快离开：“我作业写完了，东西也收拾了，就……就和同学说说话。”
明远哦了一声，缓缓点头，大概是以为她已经挂了，便叮嘱道：“现在高中了，你心思还是要放在学习上，别整天乱跑出去玩。你妈她……她是为了你出去赚钱，咱家啥情况你也知道，有啥需要的就买，但别乱花钱，等贫困补助下来……”
明歌的情绪有点崩，她压抑着情绪说：“爸，我知道了，你先出去，我再跟我妈打电话。”
明远顿了顿，站在门口沉默片刻，“好，那你好好收拾，早点休息啊。”
明歌胡乱点头，起身去把门拉上，缓缓坐回椅子上的刹那，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些话是很正常的叮嘱，明明父母从未亏待过她，可她就是感到了一日复一日的压抑和痛苦，她想起中考后母亲的那一声质问：“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离婚了，你就不能乖乖听话吗？”
“单亲家庭的孩子多可怜……你多幸福……”
“你好好读书就行，其他的别管了……你是妈妈的希望……”
一句一句，像缠绕的蛛丝，看似纤细无害，勒紧后才发现是坚硬无比的钢丝，将浑身骨肉勒得鲜血淋漓，持续的自卑与愧疚几乎将明歌压垮，何况是在展熠面前……
她抽噎两下，心头一梗，忽然想起展熠，赶紧胡乱抹掉眼泪，拿起手机，只见屏幕已经黑了下去，展熠自己挂断了，但她打开看了看时间，刚挂断一分钟，所以展熠至少是听到了那句“贫困补助”的。
后面还跟了一句：【我去喂鸟啦，陛下饿了。】
明歌无端笑了下，叹息一声，缓缓打字道：【喂完了？晚上别吃太撑啊。】
展熠迅速发来消息：【开玩笑！我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铲屎官好不好，陛下亲妈都不会有我伺候得更好了！】
明歌托腮笑笑，突然就有些好奇，如果她将一切摊开，展熠是依旧会四两拨千斤地避过去，还是和有些人一样，目露同情地说着没用的安慰。
【你刚才有听到什么吗？】
展熠回：【喂，你不会要灭口吧？】
明歌：【有在考虑。】
那头停顿了很久，消息框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对方正在输入中”，明歌默默看着手机，大脑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多时，展熠回道：【我要说没听到你应该更难受吧，本来还想跟叔叔打个招呼呢。哎呀，他不会误会我带坏你吧？】
明歌愣了下，回：【不会，他不知道是咱们一起出去的。】
展熠：【那就好那就好，不过误会也没关系啦，你看你依旧这么好，根本不会被我带坏嘛！】
【不过，】
还没来得及回味他话中的意思，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明歌慌了一瞬，难得无措起来。
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展熠发了一条语音过来，明歌犹豫片刻，戴上耳机，缓缓放大声音。
清朗温柔的声音随着指尖的按压不断清晰放大，展熠带着笑音，如清风一般从话筒那头吹过来，吹散她心中的烦躁压抑：
“明歌，原来你的小名叫安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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