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盘膝坐着,头顶白气氤氲,赵意纾虽不明练功之理,却也知此刻不该出声相扰。
良久,阿沅睁开双目,深深舒了口气。
“你对我做了什么?”一个声音从下方传上来。
“我能对你做什么?”她喉间发出一声低笑,像一片脱离了枝条的树叶,轻盈下落,恰好坐在了她的身旁。
赵意纾慌忙收回目光,心里却蓦地一动,是了,她的声音......人的长相可以轻易伪装,可是声音却无法随心改变,尤其是女孩子,从孩子到成人,变化通常不如男孩明显。
阿沅的嗓音低沉沙哑,颇为独特,记忆中娇甜清脆的童音,绝不至于变成这样......
阿沅见她神情特异,心想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近日所见所闻皆是残酷血腥的厮杀,所受惊吓着实不轻。轻咳一声:“我只不过抱着你赶了大半晚上的路,找了个绝佳所在,让你美美地睡了一觉......你寝宫纵然玉床珠帐,可不一定比这儿舒服呢,喏,你上去瞧瞧......”
赵意纾顺着她的眼神示意,沿着树身往上爬了几下,从两条分枝的空隙间看过去,不禁周身发软,连忙紧闭了双眼。
原来她们藏身的这棵树,竟盘根在险绝的悬崖峭璧上,向下俯瞰,便是万丈深渊。
“怎样?如此风光,普通人等闲是见不着的吧?”
赵意纾强自镇定:“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叫冲霄崖,是浮翠山脉的西段。”阿沅站起身,手指北方:“等我们翻越过这几座山,就到了两属地,你便不用担惊受怕了。”
赵意纾疑惑道:“什么是两属地?”
“两属地是大齐和柔然汗国边境设立的特殊地域,名义上由双方共同管辖,事实上,两边都管得很松,是个无法无天,繁荣且自由的好地方。”说着拉住她手,足尖在树枝上稍微借力,腾空跃起。
赵意纾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已稳稳落地。她心神稍定,转目顾盼:“我们的马呢?”
阿沅道:“此地峰高岭峻,连山路也没有,还用得着马匹么。”
赵意纾道:“难道......难道我们要靠手脚攀爬上去?”
阿沅道:“不然你想怎样?”
她抬头仰望耸峙的山势,心里直打鼓:“只能从这儿经过吗?再没有别的路可走?”
“影子门的妖魔鬼怪咬着我们不放,当然要走捷径。”阿沅轻轻摇头,无奈的道:“瞧你为难的样子,我只能再次做苦力,背你过去了。”
“你可不能再使法子让我昏睡了。”赵意纾后退半步,警惕地望着她,纵然她毫无恶意,她也不想自己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任其安置。
阿沅举起双手:“放宽心,我保管你一路上都是清醒的—但你若自己吓晕过去,可怨不得我。”
一整日间,阿沅将赵意纾负在背上,如灵活的猿猴一般,在危岩绝壁上攀援,在苍崖碧涧中跳跃,赵意纾只看得惊心动魄,搂紧她的脖子,有时将脸埋在她背上,完全不敢去看。
阿沅偶尔也会弯下腰,翻一翻地上的泥土或枯叶,或者停下来,摆弄摆弄几根枝条,赵意纾一颗心始终吊在半空,对于她透着古怪的行径,也没有心思去问,猜测她大抵是在掩饰行径,以防对手循迹追踪罢了。
次日午间,总算到了浮翠山的主峰下,这山峰直立如削,下半截是光秃秃的黑岩,滑不溜手,别说人能驻足了,看起来简直连一点尘土都沾不住。
但阿沅总是有办法可想,她仗着超绝的轻功,借助那些细微的褶皱,不显眼的棱角,如鹞子般斜掠而上,就算背上驮着一个人,也丝毫不显吃力。
赵意纾唯恐她一个失足,两人便摔得粉身碎骨,倒惊出一身冷汗,只得全程闭眼。
有惊无险到了山腰,绿意陡然大盛,阔叶乔木密密匝匝,粗如儿臂的藤蔓缠绕攀附着每一株树,蟒蛇一般盘旋而上,同茂盛的冠盖交织成一片翠绿色的天幕。
赵意纾安心了许多,阿沅却比攀岩时更为谨慎,小心翼翼迂回挪闪,活像这片充满神秘的丛林里,隐藏着什么未知的危险似的。
直到跳到一块巨石上,她才将赵意纾放下来,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珠。
赵意纾见岩石周围布满青苔,中间却光滑如镜,问道:“你曾来过这里?”
“嗯。”
“你以前也被人追杀过?不得不走捷径?”
阿沅道:“我天生喜欢没有人迹的地方,喜欢冒险。”心里绷着的弦松了下来,就地补充了点食物和水,解下佩剑,仰面倒下。
山林寂寂,宛如被人间遗忘的秘境。
赵意纾望着那柄黑沉沉的剑,心思又趋于混乱,启唇道:“阿沅,我......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
“那个人......那个跟你打斗的人说,你的剑属于元季友。”她表现得不经意的样子,可以因为紧张,语气却难免有一丝生硬:“你认识他吗?”
“我当然知道他,他是齐国的忠臣,可惜你父皇是非不明,忠奸不辨,抄斩了他满门。”她面色平静,连睫毛也没动一下。
赵意纾咬紧下唇,许久才松开:“他的剑怎么会到了你手里?”
“他既然死了,再好的剑也用不上了,不管是捡的,偷的,抢的,总而言之,现在我才是这柄剑的主人,你又何必多问。”
“他虽然死了,也许尚有后人在世。”
“是吗?”
赵意纾道:“他的侄女,可能还活着,她......她是我的好朋友。”
阿沅眼睛睁开一线,奇道:“你有好朋友?”
赵意纾道:“我为何不能有好朋友?”
“恕我无知,高贵的公主,除了高贵的家人,不是只有侍从和奴仆的吗?”阿沅侧耳听了听,突地一笑而起:“山里呆得无聊,我来变几个戏法给你解闷如何?”
赵意纾不明所以,密林中忽然响起阵阵异声。
“嗤嗤嗤”,像是暗器乱射的声音,接着“哗啦啦”,似突然间下起急雨,随后便是鬼哭狼嚎的惨叫,此起彼伏的惊呼。
一个青衣青帽、读书人打扮的男子,被落下的化骨水所蚀,捧着脸在地上打滚,叫声凄厉,另外一个身中铁蒺藜,鲜血淋漓,还有两个如他们一般装束的少年,不知怎的落入了渔网之中,被高高吊在了树上,奇怪的是,那两张渔网不知以什么编织而成,任凭他们刀砍剑削,竟尔牢固不破。
唯有一道银色的身影,还在树木之间快速飘移,他用手中的黄金折扇打掉了几十道银钉,又躲过了无数的连环弩箭,飞身扑向一棵树,紧贴其上。
赵意纾已然看清,这人二十**岁的年纪,衣履精致,面容俊雅,只是刚刚死里逃生,神情颇显狼狈。
银衫青年当然也注意到了她,面容忽地一肃,一手整了整衣裳,一手抱树,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小可罗银丰,向清河公主殿下问安。”
他低眉顺眼,极是恭谨客气,但赵意纾既知他是伍洪圣的爪牙,并不假以辞色,脸侧向一边。
罗银丰目光微微一滞,旋即回过神来,转向阿沅,嗔目怒骂:“妖女!你一路上暗布毒钉毒粉,让我手下折损大半,现在又处心积虑设下歹毒陷阱,我要将你抽筋扒皮,碎尸万段!”
赵意纾蓦然省悟,阿沅在来路数次停留,原来是为了埋□□钉及涂抹毒药,可是眼前这许多陷阱,她又是几时布置的?
“那些不入流的小玩意,是我从严氏四毒身上顺来的,他们死在自己人独门秘方手里,总算死得不冤。不过嘛,你能上得主峰来,直至此刻还能安然无恙,倒出乎我的意料,不错,不错,法肃老儿教的徒弟大是不赖!”
阿沅啧啧称赞,她对影子门知之甚深,纵使未曾谋面,梅泽玉、杜金风、罗银丰,这三大弟子的名字时常听到,连他们的行径也有所耳闻。
罗银丰厉声道:“你胆敢辱我师父......”
“你待怎样?”阿沅双手抱臂,笑嘻嘻的道:“你现在活像一只挂在树上的猴子,不,猴子都比你有胆量,它们至少敢下来。”
他气得脸青唇白,绝色美人在侧,尤觉大失颜面,不过,这个妖女诡计多端,设置的陷阱机括,一环扣着一环,令人防不胜防,他确实不敢贸然下地。
罗银丰强自忍耐,垂目寻思脱身之法。
上空却又传来呼救之声:“少爷救我!这藤蔓古怪,会咬人,啊!”
他正没好气,大声斥道:“称心,别胡说八道!”
“真的,少爷,我没骗人,救命啊!”
罗银丰埋葬了末位长老及两名堂主的尸身后,目不交睫,拼命追赶,及至到了这里,只余下了四名贴身侍童。
这些侍童,对他来说既是玩伴,又是徒弟,更是情人,他为他们分别起名吉祥、安康、称心、如意,异常钟爱。
眼下吉祥和安康已双双倒地,不知是死是活,称心大哭求救,他焉能忍心不理?弯腰从靴子里摸出一柄尖刀,向空中一扬。
银光闪过,顶部绳索应声而断。
称心连人带渔网从高空跌落,口中兀自大呼小叫,罗银丰定睛看去,一条根茎紫红的藤蔓,一圈又一圈,缠缠绵绵盘绕在他身上,两片墨绿色的喇叭似的叶片,紧紧吸附着他的颈部的肌肤。
“少爷,它叶片里有刺,刺中了我,我感觉它......它在吸我的血。”称心无法动弹,眼神惊恐,巴巴地望着他。
罗银丰惊怒交加,侧目而视:“妖女,你使的什么妖法!”
“这可不关我的事。”阿沅双手一摊,向赵意纾解释:“他自己倒霉,被杀人藤缠上了。”
杀人藤?世上竟有这等古怪致命的植物,赵意纾浑身一激灵,往阿沅的身边挨了挨。
罗银丰折下一根树枝,往称心身边一掷,见并无异样,方始放心纵落,手中金扇从他身上自上而下迅速划过,渔网丝毫无损,紫藤却寸寸裂开,鲜红的汁液随之喷溅开来,罗银丰猝不及防,被溅了满脸满身。
不,不是汁液,罗银丰手往脸上一抹,再放到鼻子边,血腥气果然更加浓烈。是血,是称心的血!
他低下头,自己本来一尘不染的银衫,也红得格外刺眼,他骤然一阵反胃,脚下一个趔趄,后退两步,不知踩到了什么,心里暗叫“不好!”
然后便听到“噗”的一声,一团粉红色的粉末在头顶散开,他屏住呼吸,转身欲逃,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就此不省人事。
很久没有更新了,因为生活里发生了一些变故,需要放下手头一切事情去处理,我之前有在读者群和微博提过。
现在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我将会继续推进这篇文的进度。
感谢大家的耐心等待,我不会坑文,这点老读者都知道。
从今天开始,接着码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杀人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