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别墅内有一瞬间的死寂。
乔嘉南眉梢挂着的笑意一寸寸转冷,显而易见地、掠过了几丝恹恹的意味。
而贺庭温眉眼不动,就这么平淡地看着她,半晌,再开口:
“我知道,你一直在吃艾普唑仑。”
乔嘉南抬眼看人,许久,她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走到开放式厨房内背对着人,拿了个玻璃杯缓慢地倒着温水。
倒水声在寂静的别墅中尤为清晰。
贺庭温就这么看着人削瘦却玲珑有致的背影,思绪交叠,他掩下了眼底一阵隐晦不明的霾,再开腔时连声儿也沉了几分:
“乔嘉南。”
背对着的人毫无反应,等到手中的杯子斟满了之后,她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就那么懒懒地倚着冰凉的大理石台,瞥人一眼:
“贺大少——”
乔嘉南扯了个笑,却明显毫无笑意,她一顿,才续下句:
“你好聒噪。”
贺庭温抿唇。
乔嘉南慢条斯理地抿了口温水,顺着喉管下胃,才好像是冲淡了些喉间的涩意。
“……”
贺庭温定定地看人,四目相对半晌,终究还是他率先垂眸,像是无奈:“你天天将褪黑素和艾普唑仑混着吃,现在连医生都不肯去看了,你想干什么?”
乔嘉南垂眸,她双手捧着水杯,指腹在杯壁上紧扣,面上却毫无波澜:“懒得去。”
贺庭温一顿,见人这副样子,他眸底隐隐掠过几丝复杂的意味,可嘴上还是没停,平铺直叙地:
“乔嘉南,你这样是逃避。”
乔嘉南垂着的长睫隐约在颤。
贺庭温站起身,他稳稳地绕过餐桌,在距人几步前站定,背脊挺得直直,可在乔嘉南面前,贺庭温却没有释放出丝毫压迫感,沉声:
“其实你比谁都懂,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沉默,诡异的沉默。
半晌,乔嘉南掀起眼皮,她撞进了贺庭温那双眼里,兀地轻笑出声,在此情此景下显得异常诡异,乔嘉南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落得轻声一声响:
“逃避的确解决不了问题,那么贺大少,你这么聪明,可以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解决我的问题吗?”
她抬眼那瞬的讽刺意味太浓,像把锋利的刀,直直地嵌入了贺庭温的眼里。
贺庭温一顿,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我只是想告诉你,接受治疗,起码,可以缓解你的梦魇。”
最后那句,他说得很轻。
梦魇。
乔嘉南沉默。
她的失眠峰值在最近一个月已经达到了顶峰,最严重的一次,是在清晨四点,她在潮黑里沉默不语,而后一滴水都没喝,干咽地、一把吞下了半瓶褪黑素——夹杂着艾普唑仑。
说实话,干咽的感觉并不好受,起码乔嘉南在嘴里塞满苦味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是后悔的,就是想被堵住了气管,氧气不上不下,呛到犹如哮喘发作,但好在攫取空气时,肺倒是不痛。
那一瞬间的痛苦,后来地乔嘉南竟然隐约有些沉迷。
午夜,失眠,焦虑,吃药——而后在这样的渴求与激素的作用下,陷入无声的睡眠,最后,被梦魇惊醒。
白天背负在她身上解不了的死结,乔嘉南自己在死寂的黑夜里慢慢熬。
药好像救不了她。
乔嘉南无声地沉默。
可贺庭温却在这段沉默中,从乔嘉南眼里看到了无数思绪快速掠过后的交织。
情况好像比他想象中更严重了。
“……”贺庭温垂眸,却不自觉走近了两步,就这么看人,僵硬地,“抱歉。”
乔嘉南不语,反而重新拿起了水杯,慢慢地喝着。
“但是乔嘉南,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先保护好你自己。”贺庭温抿唇,语气柔了几分,“在这个前提之下,才能提调查报仇的事。”
乔嘉南的贝齿轻轻咬着杯口。
“想想你妈妈吧,乔嘉南。”贺庭温的视线落在人因过度用力而泛了白的骨节上,“乔叔叔刚走,如果你出了事,她一个人,要怎么活?”
可他没想到的是,一直垂着眼的乔嘉南却直接笑出了声,她慢悠悠地掀起眼皮,可眉梢挂着的冷讽却太甚,好像听到了什么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那你也该比我更清楚,有多双眼睛从我爸成了植物人的那一刻就开始盯着我,又有多少人恨不得我跟我妈现在立刻马上就自杀谢罪跟我爸团聚——”
空了的玻璃杯被猛地放到了桌子上,尾音被拉得长长,乔嘉南嗤笑出声,连声线都暗哑,还带着些许悲鸣之意:
“你更清楚的是,看医生解决不了我的问题,什么药都救不了我,贺庭温,是你亲口答应过我的——”
“我不需要救赎,我要我爸的清白。”
情绪翻涌,乔嘉南越说越激动,平日里的冷静似乎被扯破了个口子,最后的尾音在激动之下,仿佛还卷着几分颤颤。
贺庭温就这么看着她,垂下的五指不自觉地合拢,指腹摩挲。
“贺庭温,你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明白……”
乔嘉南再开口,仿佛找回了冷静,可眼尾那抹红却残留着,描绘出几分厌世的晦暗,她无声地向前一步,微微仰头,眸底无数思绪翻涌之下、明晃晃地溺着抹倔强:
“我为什么这么厌恶陆家那两姐妹?又为什么想跟陆曼华同期办摄影展?陆曼华又为什么非要挑这个时间回国——贺庭温,你心知肚明。”
沉默。
半晌,贺庭温才蓦然发现,自己沉在了那双眼里。
他堪堪抽回心神,可乔嘉南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就这么看着贺庭温,暖光洒在那双眼里,却驱不散半分讽意与寒。
乔嘉南她眼尾灼一抹红,眉梢像挂满了悬冰,连颧骨都生冷,只这么看着自己。
贺庭温眸光微闪。
骤近的距离,乔嘉南灼灼的目光顺着贺庭温眉梢而下,稳稳地停留在了他的眼中,乔嘉南一顿,再开口时,已几乎是气音般的喃喃:
“你答应过我的,贺庭温。”
她不再叫贺大少,而是直接咬着字音,叫人的全名。
“你清楚我的结在哪里,也清楚我的底线在哪里……”
一顿,乔嘉南垂眼再抬,连睫也颤颤,却像是蛊惑人坠入深渊的暗哑:“不是吗?”
最后落下的,是反问的语气。
贺庭温眸底波澜乍起。
他强迫自己从那双眼里抽离,却不受控制地如同着迷一般落在了乔嘉南微动的双唇,听着人一字一句明显就是蛊惑般的话语,最后顺着人的尾音,落在了白皙的脖上。
很白、很细,却就那么微微仰着。
贺庭温眸底无声地掠过丝晦暗的意味,可转瞬即逝,无法捉摸,垂下的指腹却轻轻摩挲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终于抬眼,重新望向乔嘉南,轻轻开口:
“——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乔嘉南定定,她清楚地感受到了对方地身躯被灯光斜映而投覆在自己身上的阴影,是呈笼罩的姿态,乔嘉南毫无痕迹地压下了眸底晃晃,而后开腔:
“要他们把我们一家受过的罪都受一遍,然后,跪在我爸坟前磕头认罪。”
顿了顿,乔嘉南抬眼,扯出抹如同于绝望之中开出的艳花一般的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起码,我都还没想到去杀-人。”
贺庭温目光平静,就这么顺着人的尾音:“不过分。”
乔嘉南轻笑。
半晌,贺庭温忽然轻飘飘地再开腔,态度却很强硬:“可是,陈医生那里的治疗,你必须去。”
“……”乔嘉南沉默垂眸,羽睫颤颤。
贺庭温抿直了唇,他看着乔嘉南的发顶,终是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地叹了口气,像是无奈,也像是妥协,更多的、却是难言的莫名思绪:
“别想跑,我会盯着你的。”
乔嘉南兀地抬眼:“怎么盯着我?”
“……”贺庭温后退一步,离那双潦草又空芜却及其轻易让人沉浸的双眼远了些,他才开口,“我陪你去。”
平直的语气下,分明藏着几分不自然的僵硬。
乔嘉南定定地看人一眼,而后若有所思地后退一步,重新倚回了冰凉的长桌,看不清神情,也没说不好。
贺庭温抿了抿唇,他不着痕迹地偏头看了看时间,终是开口:
“就这么定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有事……可以叫我。”
说罢,他像是生怕人拒绝一样,转身就直接往楼上走,步伐依旧沉稳,却如同一阵风一样,眨眼就消失在了楼梯口。
只剩乔嘉南一人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才像看看回神,而后转身,重新拿起水壶往空了的杯子里倒水。
水流声再次清晰地在空间中响起。
半晌,乔嘉南轻轻地抿了口水,可是嘴角勾起的笑意却掩饰不住一般,越来越大。
原先眸底的晦暗与崩溃消失无踪。
乔嘉南轻轻地啧了一声,就这么垂眸,看着杯子里澄澈的水,仿佛与贺庭温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相融。
啧。
明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怎么还是一头撞进来了呢——是分不清蛊惑的意味了吗?
乔嘉南轻笑着,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而后重重地将它放回了桌上。
啪。
清脆的一声响。
乔嘉南无言沉默地笑着。
那双眼睛多好看啊,不具私情,进退有度,体面而凌人,像是永远都平静无波——
可如果有那么一天,能在那双眼里看到疯魔或痴醉的意味的话——
那该是一个多么动人的场景。
可真是令人期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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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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