喑哑、烟蒂、灰烬。
又一个炙热的火点在烟的末端半死不活地燃起,烟雾在乔嘉南的周身缠绕着,不知过了多久,僵硬的指节才动了动,伸手,去将窗帘拉开了一点。
日光终于窃取到支点,争先恐后地进入室内,落在乔嘉南的脸上。
她眯了眯眼,似乎有些不太适应,将眼盖低低地垂下,半晌再抬,适应了光亮后,终于没有那么刺眼了。
Y国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刚出国的第一年,乔嘉南冻得差点受不了,可在那阵难熬的寒意过后,她竟然从中窥出了一丝畅快的意味。
即便远在八千八百公里之外的陈麟在听见她这个感受之后、异常暴躁地说她这是自虐,乔嘉南也只是笑着直接挂电话,丝毫不理会。
这是她在Y国待的第三年,又是一个寒冬。
乔嘉南开了窗,待那股子烟雾随风散尽之后,她重新关上窗,洗漱过后,她穿上雪地靴,就这样出了门。
积雪早已被人清过,可刚不久又飘了一阵小雪,现在地上又有一寸厚。
靴子踩在一寸厚的雪上,发出了“吱吱”的声音。
乔嘉南缓慢地步行在大道上,两侧的树木挺立着,却只有光秃秃的枝条交错,她的鼻尖被室外的寒气冻得有些微红,可这样的空气却让她觉得异常清爽。
道路上没有什么人,乔嘉南漫无目的地散着步,不知过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一阵震动,她在不远处公交车站里的长椅上坐下,吸了吸鼻子,才掏出手机。
屏幕上闪烁着【云宜】两个大字。
乔嘉南的眸光软了软,带着手套的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喂?”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带着雀跃响起,“嘉南,是我,云宜啊。”
泛熠熠的银白将天空都映亮,乔嘉南轻声:“我知道,有来电显示。”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男人的嗤笑,旋即又是一阵打闹声,好半晌,宋云宜将陈麟赶出门外,才气呼呼地重新拿起手机,继续开口:
“不用管他,我们继续。”
乔嘉南只笑,不语。
“Y国今年的冬天还是那么冷吗?”
那头的宋云宜也不在意有没有回应,絮絮叨叨地:
“我上个礼拜原本想飞过去找你玩的,可我大哥非得把订婚宴选在这周,真烦,这婚就不能改天订吗?嫂子又不会跑。”
“还有陈麟,我都说了我要过去放寒假,他非说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放假,怎么,我就不能当条咸鱼吗?”
“……”
不知过了多久,宋云宜终于说到口干舌燥,她猛地灌了一口水,才问了一句:“嘉南,你还在听吗?”
乔嘉南浑身都沾了寒意,可她也没什么动作,吸了吸鼻子:“在听。”
顿了顿,她才添了一句反问:“你大哥也订婚了?跟联姻那个吗?”
宋云宜害了一声:“才不是,他自己找了一个,这一年都在上演霸道总裁爱上我,我跟我妈都在看戏。”
乔嘉南笑了:“他之前不是害怕阿姨会不喜欢吗?”
“不喜欢什么?都让他少看点电视剧。”宋云宜翻了个白眼,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窝在沙发上,“我们哪有这种闲情逸致。”
乔嘉南不语。
“对了。”宋云宜一拍脑袋,终于兴致勃勃地想起来,“陆家倒台之后,那两姐妹不是无家可归了吗?”
乔嘉南的眸底终于掠过了几丝波涛,她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呢?”
“起初我们都在看她们笑话,那两姐妹倒也硬气,靠着自己攒下的零花钱一直在充大头鬼,企图重振陆家小结的场面。”
宋云宜笑出声:
“后来某一天,两人忽然沉寂了下去,我那个激动啊,连忙派人去打听——”
“原来是她们那个爸爸悄悄拿了她们卡里的钱,企图东山再起,结果当然血本无归,现在好啦,他们一家人整整齐齐,都一分钱没有喽。”
沉默良久,乔嘉南才开口,有些冷腔:“就这样吗?”
“当然不是。”宋云宜笑意更深,“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在陆曼华拿着变卖首饰的钱又一次企图修复自己脸上疤痕的时候,那个医生忽然失手,现在,她脸上的疤更大了,上次有人看见她的时候,说她现在疯疯癫癫的,情绪不太稳定,被陆可夷送去精神病院了。”
一顿,宋云宜慢悠悠地续了一句,只是讽意满满,落字轻飘飘地:
“真可怜,也不知道那个医生怎么回事呢——”
“明明,那是最好的医生了呀。”
怎么会忽然失手呢?
真是奇怪。
可能真的是,运气太差了吧。
一阵诡异的沉默。
乔嘉南有些微怔地看着街道,那双淡漠的眸里映照着俗世,像是被时间遁避,不知停滞了几秒,她才开口:“是吗?”
她问。
“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说。
“毁容到什么程度?疯成什么样子呢?”
她尾音上挑,淡漠的眸底终于泄出了几分绝艳:“你找人去探望一下,拍点视频吧。”
宋云宜顿了顿,却也一秒便猜到了乔嘉南的意思,于是笑意更甚:“放心,我过几天亲自去一趟,给你直播。”
乔嘉南站起身,双腿有些冻得麻木了,缓了缓,她才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宋云宜听到动静,咬了咬唇,沉默良久后,终于还是将其他未说的话语说出口:
“嘉南,其实……不止是陆家。”
乔嘉南踏雪而行,脚步重重。
“……”宋云宜说得轻轻,“贺向泽死了。”
踩着雪的脚步一顿,却也只有一下,乔嘉南便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着,像不会停滞的、迷惘的无脚鸟。
宋云宜继续说着:
“我也是前几天得到的消息,三年前当年他被赶出贺家之后就不知去向,再出现时,他腿瘸了一条,死了。”
乔嘉南眨了眨眼,忽然觉得日光有点刺眼:“死在哪里?”
宋云宜一顿:“贺元叡的别墅门前。”
“现在,贺元叡已经被带走调查了。”
死寂的沉默。
似乎有些什么怪异的思绪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是那涉及一个三年前的禁忌,没有人说出口。
连一向神经大条的宋云宜都知道,夹杂在沉默里的,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东西。
这个禁忌束缚于乔嘉南的壳底,藏匿于空白的茫色之间,被Y国的寒风吹了三年,也吹不响。
更吹不散。
天空又飘起了细雪,飘下地的雪落在乔嘉南回程的路上,单薄又无力,她呼出一口气,沉声:“死得挺好。”
“……”
宋云宜默了又默,终是叹了一句:“嘉南,三年了。”
这声轻叹,将乔嘉南定在了阶梯之下,家门近在眼前,她却忽然泄了气一般,没了往前走的动力。
太冷了吧。
冷到腿都麻木了,没有力气。
乔嘉南如是想到。
“你走了三年了。”宋云宜重复了一遍,情绪低落,“连小黑都想你了。”
三年。
三年前的那一天,被逼到绝境的乔嘉南打开了紧闭多日的门,她绝望至极,漫过凄然的死寂,对着那个男人说:
她想见爸爸了。
她活不下去了。
是困兽在哀鸣,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乔嘉南失去了生存的所有动力,没有任何一个人救得了她,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让她别走——
连拉住她的资格都没有。
那个时候,死亡于乔嘉南而言,是恩赐。
她求神、求佛、求上天、求上帝——让她死吧。
于乔嘉南而言,人间是地狱,生存是凌迟,死亡才是上帝的施舍。
灵魂与她一同颓蜕腐堕。
后来啊……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躲在楼梯拐角处的宋云宜和陈麟他们并不得而知,只听见一样——
那是震耳欲聋的、肢体接触地面的声音。
那时宋云宜悄悄窥探,只见那个男人背脊弯曲地跪下,像是忠诚的骑士自愿将锋利的刀刃靠在自己的脖颈旁,象征着自己对生命的割舍。
宋云宜双目震惊,却也只那一眼,便被身后的陈麟捂住嘴、无声地拉走。
最后一眼,是宋云宜看见,那个想来矜贵的男人满脸痛苦,他祈求着,而有些水滴,也顺着那张脸落下。
他哭了。
一声声祈祷,一句句祈求,夹杂着无尽的压抑,却不求其他,只求一样——
“活下去。”
“阿南,求你,求你给自己,一个崭新人生的机会。”
“不必原谅任何人。”
“我求你。”
生命让乔嘉南声势浩大地疼痛了一场,而那个男人,他祈求着,求乔嘉南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哪怕恨他。
哪怕是恨他。
第二天,乔嘉南远走Y国。
而那个男人,将热泪同爱意一同僵冻于心湖之底。
那么多、那么多爱恨情仇,在风里层层叠叠,往后三年,山山而川。
唯有爱意翻山过。
“三年了,嘉南。”沉默良久的宋云宜轻轻开腔,“有个视频我忍了好久不敢发,但我觉得,你该看一下了。”
电话挂断。
乔嘉南微怔。
这么快,就三年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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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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