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映嘉也才只是未及笄的年岁,可她尚显稚嫩的脸上却是不加掩饰的恶劣,“若我偏不呢?”
只她一人坐于高位,眼中轻蔑清晰可见,皇权之下众生皆为蝼蚁。
陶寄蓉一颗心沉沉下坠,若公主非不放人,那她也没有法子违抗。
谢映嘉直勾勾盯着沈见棠道,“本主说来有人推本主落水,那便就是有。此人若不是孟小娘子,那便就是受沈大娘子指使?”
沈见棠面色苍白,“臣女不敢。”
谢映嘉嗤笑一声,“不敢?那你的那个婢子去了哪了,你可能说出来?”
沈见棠跪在地上牙齿还打着颤,神情罕见流露出几分无措,林策心中恻隐。
沈含月不能眼见着谋害公主这样的罪名扣在县伯府头上,她恭谨劝道,“请殿下息怒,只是陶夫人与万姑姑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公主落水已叫人惶恐不已,若再吹夜风染了风寒可怎么好。臣女等人自是不怕,可公主千金之躯,怎可这般相待?”
沈含月站出的位子十分巧妙,她借着凌玉朔挡住了小半身体,安嘉公主一眼扫过来,必能瞧见凌玉朔。
谢映嘉冷声道,“那你说怎么办,要本主就这样回了宫是万万不能的。”
沈含月一分不敢松懈,思忖后道,“总归人都在上京,天家眼皮子底下,也不会出旁的岔子,殿下只管先回宫歇下,待公主好些,再宣进宫请罪。”
谢映嘉想也不想出言拒绝,“想叫本主息事宁人?”
她耐心彻底告罄,一分也不再愿伪装,直指着沈见棠道,“沈见棠包庇贴身婢女谋害本主,把她给我带走。”
沈含月暗叫不好,不曾想安嘉公主竟跋扈至此,伯府之女也是说动便动。
秦江然此时匆匆才至,也顾不得众目睽睽扑至公主脚边,“求殿下收回成命!”
沈含月大松一口气,终于来了个能顶事的人,她立时从善如流退回两步,又闷不做声挨到了凌玉朔身后。
凌玉朔倚在柱边已神游了很一阵子,若不是公主发怒不好离去,他早都要策马回府。
秦江然回首狠狠甩了一巴掌在紫苏脸上,磕头求道,“都是这贱婢糊涂,见主子落水一时竟慌得没了神,回府去寻了臣妇,可谋害却是从不会有,还请殿下明鉴。”
谢映嘉面色沉沉,却不肯言语。
沈见棠狼狈抬头,却见秦江然通红发狠的双目。秦江然膝行过去拉扯起沈见棠,强推她向公主叩头,“孽障,公主说你有错便是有错,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岂有你不从的道理!给公主赔罪,快啊!”
沈见棠本就落水,众目睽睽却又被自己母亲强逼认罪,里子面子丢了干净,沈见棠咽下眼泪颤声求安嘉公主,“千错万错都是臣女的错,还请殿下,原谅则个。”
秦江然何尝不知此举有损名声,可若真叫安嘉公主追究下来,整个县伯府都别想逃过。安嘉公主不过就是想出气,那便叫她把这口气狠狠出了,真闹到了皇上贵妃那谁能担得起。
沈含月心下并无甚波澜,大伯母是聪明人,能以最小的代价平了这桩罪责,丢些面子又怕什么。
倒是凌玉朔,不知瞧到了什么惹了他,神色愈发冷了下来。
秦江然此举固然丢人,谢映嘉心中却实在舒坦了几分,见沈见棠愈发仓皇窘迫,谢映嘉轻舒口气道,“秦夫人果真是明事理的,只你这女儿太不知礼数了些,不然便叫她一步一叩首,跪回府上可好?”
秦江然猛地抬头,“殿下,可小女她刚落过水,是否太过…”
谢映嘉盯着她道,“怎么,你不愿?”
秦江然为难不敢言,林策却轻轻巧巧上前一步道,“殿下,臣有一事不知是否该言。”
谢映嘉知晓经今日这一遭落水救人,林策已是非娶沈见棠不可,她心绪纷杂道,“说。”
林策温声道,“臣觉此事还有蹊跷,臣在藕香居前不小心碰见沈大娘子落水,可待臣上来后,却听家弟与臣说,藕香居是事先分给他的雅间。”
林策躬身行礼,“今日一事疑点重重,不若请圣上做主。”
林策的话在众人心中骤然炸开,秦江然更是惊得声音变了调,“林三郎君?那他可有…”
可有进了去?
林策敛眸答道,“臣去时,只见到了沈大娘子一人。”
秦江然松了一口气,回过神却是已没力跌坐在了地上。
沈含月此时才真正将心放到了肚子里,白术暗示过后果真成了事,林策立时便察觉了那间屋子有异,拿到了安嘉公主的把柄。
谢映嘉面色僵硬,指尖狠狠抠住掌心,她迟迟不愿回宫便是想按在自己手中解决。皇上对她想要嫁入林府一事始终态度不明朗,且今日她还是背着贵妃动了手脚,若真全数将她今日所做给捅了开,也是麻烦。
沈含月此时上前温婉劝道,“此事这样繁琐,怎么还能劳累公主呢?不若先请殿下回宫,我等愿为殿下抄经祈福。”
这便是变着法地挨罚了,秦江然也回神急声附和,“是了,不孝女惹了殿下不悦,定叫她抄写罚跪,再不叫她惹了殿下烦心。”
陶寄蓉见事已有转机,也心喜道,“臣妇也定然会对小女多加管束,只请殿下先行回宫吧。”
谢映嘉紧抿唇角,若就这般轻轻举起高高放下,她不甘心。
凌玉朔突然开口道,“臣愿护送公主回宫。”
凌玉朔肩臂宽厚身形却高挑,他一站出将沈含月给挡了个严实,沈含月盯着他肩头出了神。
谢映嘉终是不甘心地道,“好。”
*****
“啪!”
沈见棠甫一进屋就跪在地上,硬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秦江然气得手都有些抖,“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
沈见棠的脸被打得侧到一边,她阖上眼,“女儿于藕香居跌落水中,什么都不知道。”
秦江然陡然提高声音,“你少在此糊弄我!”
夜已深,除了屋内亮一盏灯,其余地方仿佛被墨泼了一般浓稠。
秦江然的一字一句都压着怒火,“被孟小娘子扑倒滚落水中,你这三脚猫的把戏当能唬得过谁?你得罪的是宫里的娘娘!到了此时还敢瞒我,最后还不是要我来给你遮掩!”
紫苏不忍姑娘被责骂,开口求请道,“不、不怪姑娘,实则是婢子不当心,不关姑娘的事。”
秦江然劈头盖脸直骂过去,“混账东西!你是谁的奴婢,谁家的下人,你做的事还不是主子授意?一句轻飘飘你不当心,就能把姑娘摘出去,把颍川县伯府摘了去?”
秦江然此时是真的气急,已全然不顾平日里的平心和婉。偏偏此时夜深,她又不想惊动府上其他人,只咬着牙,“你怎么会叫林策给救了上来,庚帖未换婚事未定,一男一女在水中…”
秦江然猛地收声,“你还想不想活了!”
沈见棠木然道,“不然要怎么样,看着安嘉公主光明正大加害于我,抢了我的未婚夫婿?”
秦江然大骇起身,手指着沈见棠抖如糠筛,“你,你…”
沈见棠却没等她说完,抬头满眼讥讽,“孟幼萝奉了安嘉公主的命,提前在游船上做好布置,给我的酒中下了药,今日她只算罪有应得!”
沈见棠面颊烧红,可神色却出奇冷静,她跪在地上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安嘉公主见一计不成,又安排下人领我去了藕香居,您也瞧见了,那原是给林三郎安排的屋子。”
她看着秦江然道,“我确实未饮下那杯下药的酒,可就算如此还有万姑姑在门口守着,若我在那屋子里见着了林三郎,该是什么光景,您想也知道。”
秦江然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林策呢,他又是怎么找到你的。”
沈见棠低下头,“我不知道,他只说他是路过。”
她盯着自己裙摆上的花纹,没有一丝后悔,“我本与林策就有意定亲,心照不宣而已。公主看中了人,便可以随意毁人亲事,毁我一生吗?”
秦江然到此时只觉身心俱疲,退坐回软塌,“所以你干脆就在众人面前,先与林策扯上关系,是吗?”
她心痛万分,“你是个清白女儿家,做了这样的事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知不知道明日上京会传出什么话来,尚未定亲就巴巴儿地上赶着贴上去,这叫自甘下贱!”
沈见棠此时眼泪终于落下来,她抬眼不肯认错,“与我定亲的是林家,与上京有什么干系?只要林策不觉得我是自甘下贱,那我就不是!”
沈见棠平日里温顺乖巧,如今却像是急红了眼的兔子,反倒叫人不知所措起来。秦江然大为头痛,可也已无法,只得恨恨指着她骂了句,“当真没良心的种子,丝毫不顾县伯府,只想着自己痛快!”
沈见棠已泄力跪坐在地上,听见此话只低着头讥讽一笑,随后任凭落寞慢慢爬了满面。
秦江然迅速思索着对策,“如今也只好去林府走一趟,明日一早便去。”
她突然对紫苏厉目而视,“你推孟小娘子的时候,可有人瞧见了?”
紫苏讷讷回话,“旁的倒没有…只是事态紧急,三姑娘和四姑娘应是也知道了。”
沈含月和沈韶?
秦江然沉吟道,“到底是一个府上的姐妹,就算有坏心也大不过去外人。”
沈见棠却讽刺一笑,“没有坏心却不见得没有自己的小心思,咱们府上的姑娘,当真一个比一个深藏不露。”
秦江然头痛至极,“你先在此好好反省,待明日商议出个章程来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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