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珠从梦中惊醒:“姑娘——”
黑暗中,姜昙捂住紫珠的嘴,眼神凝重,默然对她摇头。
片刻后,房门仍旧是紧闭的。
本该死去的沙弥死而复生,睁开眼睛侧耳听了听动静,从地上爬起来。
沙弥推开房门,敞开的窗户被风吹得不住晃动。
“别躲啦!她们从窗户跑了!”
沙弥朝树丛后挥手,树丛后走出几个黑衣蒙面的汉子,摘了头巾,竟都是光溜溜的和尚。
一人将头巾摔到地上:“这可咋办,师兄非剥了咱们的皮不可!”
这谁能想到?
寻常人听到门外动静,第一反应自然是推门查看。而这姑娘却不同,竟自己跳窗逃了!
“逃了?”
陆青檐慢条斯理地重复,斜觑过来的眼神轻飘飘的,却无人敢与之对视,更不敢发出声响。
四下里一片死寂,只有念珠捻动的声音。
念珠声蓦地一停。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当年姜昙就是守株待兔,才捉住了他。
反推之,她也会这么做。
陆青檐细思道:“她不是逃了,而是还在那个房间附近待着,一直等到你们离去后,才离开的。你们的筹谋和算计,全被暗处的她看在眼里。你们上当了。”
说到“上当了”这三字,杀手打扮的和尚们满头大汗,头更低了。
然而陆青檐没有发怒的意思,反倒噗嗤一笑:“也对,毕竟是做过捕快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被你们一群蠢货骗到?是我大意了。”
那姜昙会去哪呢?
既然撞破了寺中和尚的筹谋,她必定不会再信任和尚,也不会信任主持。
邓显思考片刻,拱手笑说:“想来会去三公子那里求助。”
好啊,到了这种地步,还不愿意来寻他帮忙。
陆青檐冷笑:“放火,烧山。”
看她还怎么去找陆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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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中穿行的姜昙突然停下,仔细听周围的动静。
脚下是湿软的泥土,绣鞋踩上去立刻深陷下去。
紫珠费劲把鞋从泥中拔出来,拧干被草丛打湿的裙角,看到姜昙的模样,奇怪地问:“姑娘,怎么了?”
“你看。”
紫珠顺着姜昙指着的方向看去,隐约瞅见一股白烟。
“寺里在做饭?”
“深更半夜,谁会做饭?”姜昙凝神辨别白烟的方向:“何况那处不是膳房的位置。”
而是她们要去的方向,陆府三公子住处的去路。
“那是……失火了!”
说话间,火光已然冲散白烟,势头直越树梢,想让人忽视都难。
而且,起火的地方还不是一处,而是一片,连成包围圈的一片。
紫珠大惊失色:“姑娘,咱们快逃,等会儿会被烧死在这!”
她拉姜昙,却拉不动。
姜昙看着大火,眼前又浮现三年前被烧成焦炭的吴江牢笼。
三年来,她过得浑浑噩噩,早已忘记了吴江的往事。她并没有阻止这种遗忘,反而因为往事困得自己无法入眠,而喝药加速这种遗忘。
回首往事,只记得一个宋庸。
她过去真是太安逸了,现在到了需要动脑子的时候,怎么也转不动。
思考许久,姜昙才将事情想明白——
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大雨稍歇,泥土和树木俱是湿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起火?唯一的可能,便是那群伪装成强盗的和尚自行放的。
或许陆昂身边的陆府下人,没能抵抗过他们,被一把火烧了住处。
又或许,是和尚之中有人猜到了她的逃跑路线,故意放火来捉她。
若是前者,前路有匪徒,那么前路不可行。
若是后者,那么后路有匪徒守株待兔,前后路皆不可行。
姜昙茫然环顾四周,她竟被逼得无生路可行,真是好手段。
要她就范,她偏不!
姜昙一指右方:“我们从这边走!”
紫珠愣了——这边,是悬崖啊。
看着漆黑的前路,姜昙毅然脱了绣鞋,寻到一个落脚的石头,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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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柱香之后,举着火把的黑衣和尚们找到了遗落的绣鞋,送于陆青檐眼前。
陆青檐勒马,拿过绣鞋比量,堪堪是他一个手掌的长度,是姜昙的鞋子。
他听着一个蒙面和尚分析:“那女子定是逃窜至此处,失足摔落悬崖,十有**……”
活不成了。
后半句话,和尚还没说出口,就被突如其来的笑声打断了。
邓显在陆青檐身后,笑得毫不掩饰:“师父是说,一个能从你们手下逃过两次之人,会跳崖寻死?”
和尚气得脸红脖子粗:“那你有什么高见?”
邓显抬手奉上一枚药丸:“还是那句话,此事需慢慢来。姜姑娘是心性决绝之人,宁可冒险也不愿屈服,长公子不能硬来。”
陆青檐捻起药丸,他见过这枚药,也清楚它的效用。
保命的丹药,能让人在身体处于危险之时,护住心脉,留有一线生机。
“若是长公子去悬崖下寻到姜姑娘,于危难之间救下她,定能获取她的信任。”
陆青檐沉思片刻:“有理。可是,我怎么确定,这枚药丸是否有效?该找个人,为我试一试此药疗效。”
陆青檐巡视四下,目光一定,落在先前说话的黑衣和尚身上。
刘武明白长公子的意图。
他策马接近众人,忽然出剑刺中和尚的心口。那和尚欲挣扎,被刘武制住,捂住口鼻,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
刘武狠狠补了几刀,待那和尚奄奄一息之时,又将药丸喂给和尚。
不多时,濒死的和尚悠悠转醒。
邓显满意地笑了笑:“长公子请看,此药有奇效。”
陆青檐下马仔细查看,和尚的呼吸果真变得有力。
此药有用!
陆青檐将药吞入口中,他尚且觉得不够,将一整瓶药都要过来,倒入口中。
邓显欲言又止:“长公子,这药吃多了会——”
还未说完,忽见陆青檐随手抽出一个黑衣人的刀,在胳膊上划了一刀。
邓显愣神之际,一直沉默如隐形人的雷奴呜呜着扑了上来,拦着陆青檐不让他伤害自己。
“滚开!”
陆青檐踢开雷奴,又往胳膊上划了一刀,直到鲜血淋漓才住手。
长公子这模样,不像是要去山崖下救人。
陆青檐任由鲜血流下,问:“伯安,你说若你是我,会怎么对待姜昙?”
邓显对姜昙与长公子的纠葛所知不多,但可以从长公子的态度中推断一二。长公子对姜昙,绝对不是单纯的恨意那么简单。
“伯安愚钝。”
“当然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邓显先前的提议,若是对付寻常的女子,自然有用。可这人是姜昙,自然不可行。
陆青檐走到山崖边上,看向黑漆漆的山林,嘴角是讽刺的笑意:
“她曾是我最亲近最信任之人,如今她对我百般怀疑,怎么也不肯放下戒心,对我之态度,比陌生人还不堪,真是让我苦恼。她最了解三年前的我,但好在,我也最了解三年后的她。”
三年后的姜昙,依旧是一个好人,可惜她警惕性太强,必须用些狠心的手段。
陆青檐冷笑:“现在,我要变成她最亲近和信任之人!”
山崖下吹来寒风,陆青檐的披风猎猎作响。
陆青檐突然说:“我的性命就交付给你了,不用太快寻到我。”
邓显的眼睛瞬间睁大,哑然叫道:“长公子!”
雷奴呜呜跑近山崖,急得团团转。
而陆青檐背向山崖,已然坠了下去。
在场蒙面的黑衣人,都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天空中炸开一朵烟花。
邓显抬头一看,暗道不妙。
千算万算,谁能算到,前两日抬上山的鱼饵偏偏在此时起了作用。
锦衣卫竟来得这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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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昙醒来时,额头一阵刺痛。
她摸了摸额角,一手的血。抬头望向天空,天快亮了。
她与紫珠失散了。
后山并非是绝对的悬崖,而有许多曲折的山路,若是小心行走,是可以顺利下山的。
且因为地势高多石头,此处反而没有积水。
可惜,她不够小心,脚一滑摔了下来。
不过她先前已与紫珠说过,两人在山下汇合,谁先下山,就叫人来救另外一人。
紫珠自小长在山水中,一定比她先下山,倒是不用太担心她。
姜昙站起来,脚下一软,腿间传来痛意。
她掀开裙角,右腿有一道划痕,这并非导致腿痛的根源。她捏了捏骨头,果然扭到了。
脚边到处是树枝,姜昙简单地给骨头定位,寻了根支撑身体的长棍,一瘸一拐地走着。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脚步声。
姜昙抬头,看到前方半人高的树丛被拨开,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陆青檐!
陆青檐一身狼狈,袖子上都是鲜血,浑身更是划痕无数。
看起来像是从山崖上摔下来的。
遇到熟人,姜昙即便再不喜欢陆青檐,也该高兴。可此刻的姜昙心中,却没有半分喜色。
这……未免也太巧了。
陆青檐是国公府长公子,身边护卫无数,纵使那一夜他因为赏月落单被伤害。可出过这样的事,他身边的护卫应该更加警醒才是,怎么会让他陷入如此境地?
姜昙停住动作,屏息默然。
陆青檐似乎又看不清了,和盲人一样手持木棍探路,就要从姜昙身边经过时,忽然侧了侧脸:
“嫂嫂?”
姜昙捂住口鼻,悄然后移。
陆青檐侧耳听了片刻,忽然拔剑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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