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我真的改变不了什么,我也真的做不成想做的那件事……”
更寻不到……想寻的那个人了。
清姑娘手中的笔已经颤抖地在纸上晕滴出一大片墨,她惶然无措地说着,像是一个父母被抛弃的孩童。
老瞎子似懂非懂。
她想做什么事,竟是与改变天命有关吗?
老瞎子虽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也意识到那应该是自己不能深问的事。
对面的姑娘是个神秘而离奇的人,就像深海里的漩涡,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但若有人想去窥探,便会被席卷进去不见其踪。
甚至让人不敢去深究。
老瞎子收回了按住清姑娘笔头的手,他停顿略久,方才道:“我从不信天命,就像我当初拒绝你医治我这眼睛一样。”
他话里有些耍赖的意味:“我不需要治眼睛我就要跟着你,怎么了?老天是让我瞎了,那又能怎样?这眼睛瞎与不瞎,都无法妨碍我的决心。”
老瞎子年轻时眼睛并不瞎,反而能视万物,锐利到百步穿杨,后来他开始写那些东西,写着写着眼睛竟渐渐模糊起来。
清姑娘说他写的东西不该留在世上,他惹了天怒,是上天反噬。可老瞎子他不信邪,继续写,再后来就彻底瞎了。
清姑娘沉默不语,老瞎子也没走,他在桌旁陪着站了好一会儿,方又开口道,“我翟狄自入束以来,踏绮阁金门,申万人之上。如今日夜不休,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以自苦为极乐,还为这五斗米发愁。”
他深深叹息,问她说:“你看我生活如此清苦,却只是为了在你这挖得零星一点史记,我可笑吗?”
“你当初叫我滚,说与其后悔,莫若无成。但我至今都未后悔过,既然决定要做,我便得把这件事好好的完成下去!”
他言语间突然变得铿锵有力,混浊的双眼竟也跟着多了一丝生气。
……
“这场从天而降的瘟疫,后世称之为利疾,并在各国朝局上传为笑谈……”
“与天斗,真能其乐无穷否?”
想到自己看到的那本疫病书上,老瞎子还依旧不死心地在说那些话,清姑娘更加沉默了。
利疾是老天爷见不得人间纷乱,才对利国人民下此惩罚,那这次呢,还要把锅推给老天爷吗?
他居然还问自己,觉得他可笑吗?
可笑啊,是挺可笑的。
没在她这挖到内幕消息,就按以前的经验去判断,这后面写出来的东西能真吗。
清姑娘也懒得揭穿他。
在这种时候老瞎子总是异常敏感,他突然道:“你看过了吧。”
清姑娘抬眸:“……什么?”
“还装傻,我后来又写的那些书你不是早来翻过了吗?”
老瞎子语气缓了下来:“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写,更不该擅作推测。书中那些臆断的部分,在你来过的那天晚上我就撕去了。”
他突然道歉,让清姑娘有些动容,这是老瞎子第一次在她面前服软。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虽然是很生气,但其实也一直挺佩服你的,眼睛都瞎了还想着写书示人,这点我实在不如你。”
老瞎子一个手作钉锤,对着清姑娘脑袋敲过去,“所以啊,你现在得学学我,朝我这瞎老头看齐,做什么事情都不能轻易放弃。”
她没躲开,生生受了一锤。
是啊,都已经在这待了这么久了,都坚持找了这么久了,为什么受过几次打击就想放弃了呢。只是错过几次,就开始萎靡不振了吗?
她也不是第一次被打击了,继发现辰光并不是彼苍太子的转世后她就消沉了太久。已经逃避过一次,这次她不想再当逃兵了。
清姑娘下了决心,终于挺直起身板开始写下第一个字。
听到细毛笔划过纸的声音,老瞎子也欣慰地笑了,他不死心的又舔脸问:“所以呢,那个利疾到底是不是老天降罪啊?”
“说了多少次了,我不在!我,不,知,道!”清姑娘手上用了力,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蹦出来。
对于这个她的确没撒谎,她后面在昆山上待着,两耳不闻山外事,是天灾还是阴谋已无从知晓,但现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这个利疾却是人为的。
趁虚而入这种情况下都没能套出来,老瞎子这回反而真信了,他默默看了一会,没再坚持,只道:“有想好要怎么做吗?”
清姑娘说:“当然是借他人之手,慷自己之慨了。”她现在可不喜欢做亏本买卖。
老瞎子朝外头噜噜嘴:“就那个?看着就挺死板的。”
什么那个?
清姑娘方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根本没关注外头的情况。听老瞎子提醒她才随着望向外头。
她看到不久前不欢而散的某位将军大人正站在一墙之隔的屋外。他凌厉的面容此刻染上一丝焦急,朝竹屋内张望着。
清姑娘顿时愣住:“他不是放狠话走了吗,怎么又来了。”
外面,太史青的脚步声来来回回,踱出了满满踌躇。
老瞎子听着呵呵笑:“这小子好像十分犹豫要不要敲这个门。”
……
看来这封信没送出去的必要了。
清姑娘搁了笔对老瞎子道:“你先走吧,我来与他说。”
见老瞎子不肯动,她又加了一句:“放心,你担忧的事情不会发生,我心中有数,你快点走,小心别被他看见了。”
老瞎子这才从后门晃了出去。
太史青正准备敲门,这门刚一碰到点力就直接被他的手推开,他与屋中央的姑娘对了个正着,顿时有些尴尬。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清姑娘看了他一眼就又转回了头。
太史青不知所谓地摸摸鼻头以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带上门走进。
清姑娘正将信折好收了起来,没能让他瞧到一丝一毫。太史青不经意地环视了四周一圈,探问道:“姑娘方才似乎在与谁说话?”
“自言自语呢。”清姑娘眼都没眨,又说:“你来的正好,我有一件事必须得告诉你。”
太史青之前就没搞懂她到底在气什么,以为她气消了,便也不约而同地没再提起客栈里不愉快的争吵,于是也说:“正巧,我也有件事想告诉你。”
清姑娘挑眉道:“那咱们一起讲?”
太史青倒也没想错,她现在的确没生他的气了,而且本也不是在生他的气。
他也只是王室的一个高级奴才,能知道什么。就算知情,也都是按那束二公子的主意做的事,他又有什么办法违背主子呢。
而且他这人一看就是一个愚忠的大傻子!
那时候在茶馆听来一时气急,急火攻心地迁怒于他,后面静下心想来倒是自己不对了。
竹屋内只暂时安静了一瞬,两人便异口同声道:“何言珅不简单。”
清姑娘与太史青突然相视失笑。
愁虑已久的颜再次舒展开,她在桌底伸脚踢了个凳子出去,示意太史青也坐下。
“青大人是也查到什么了吗?”清姑娘问他。
太史青道:“那个说书先生背后的确有人指使,指示他的人似乎是想拿这次封城一事大作文章,扰乱朝局。我这一查,便查到了何言珅身上。”
大作文章为的是谁,太史青没有正面与她明说,他继续说何言珅这个人。
“按理来说,这个何言珅仅仅是一普通的粮商之子,族中三代无人为官,他实在没有理由自己去做这件事。”
“所以,青大人查到他那里线索便断了吧?”清姑娘肯定地问道。
太史青点头:“他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
她微微眨了下眼眸。
“如果我说瘟疫这个事也是何言珅指使的,你怎么看?”
太史青倏尔抬眼:“姑娘今晚去何家得到的这个消息?”
清姑娘此刻的神情十分认真,不像在与他开玩笑。
是了,她虽然每次都用很不正经的语气说话,但那些话仔细想来,似乎每一句都挺认真的。
“对,去了一趟何家,她已经全记起来了。”清姑娘告诉太史青。
清姑娘说着又叹,她好像知道血瞳的怨气为何会如此浓烈了。
按理来说,她的怨气如此重,也只应该是零散的魂魄,更无法见光。原来是死前有着很深的执念,她才会强留在世间,才会选择用那样的方式拼凑魂魄,才会想着在白日也拼尽全力寻来附身于人。
直到听完,太史青脸色也渐渐变了。
是他国势力,还是本朝异心?这些人到底在谋划什么……他们想要把束国搅得天翻地覆,想让束国成为下一个利国吗!
最终,太史青沉声道了一句:“她心中有大义。”
这话听着熟悉,清姑娘稍愣了一下。
很久很久以前,她曾问过师父,何为大义?
师父说,要发大慈恻隐之心,愿以己身的痛苦,得救天下众灵之苦,是为大义。
当时她不以为然,还笑着说若是要用一个人的痛苦来换其他人的快乐,那对自己多亏呀,傻子才干呢。
直到后来,她真见着了一个大傻子。
而现在,血瞳已被他们看作是心怀大义了吗。这样对比起来,清姑娘不免觉得有些勉强。
太史青这份夸赞让躲在铃铛里头的血瞳都有些脸红。她当时可能真没想这么远,她只是希望父母不能死,希望她的亲人都能好好活着,不受这瘟疫波及。
“今日她与我们阴阳相隔,真相无以见世人。”清姑娘说着叹了口气,似乎十分无奈:“这份大义,可能她得交由我来做了。”
“青大人是不是也应该夸夸我?”
太史青一时被这话问住,有些愕然地看她。
是他方才眼拙,怎么会觉得她说出的话都是认真的。
这女子明明就是不正经,太不正经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