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周宅内的一处院落里就有了响动。
周季沅整夜未眠。
他已起床自己穿好了外衣,就着手边一椅坐下拿起书本晨读。
他看的是这次从都城带回来的一本春秋左氏传,但这书房后面的书架上头,却摆着一大堆《新语》《连山》之类的道学书籍。
周四少爷家中这样奇怪组合的书架,还是束国人民独有的。
此缘由还得从头说起。
世间以道家为尊已有近千年,自华夏太.祖起,便下诏禁绝私学,勒令世人皆颂道法。新任天子只许以道为教,以术为师,不服的就要被抄家,被砍头。
性子烈的全被灭了,剩下的自然都是听话的。这样长久而往,不仅皇朝官员一个比一个修身养性,各诸侯国每任的国君也被养成了清净无为之人。
当然了,那个脑子坏掉的利王除外。
可就当国君们更加独崇黄老之学,痴迷程度逐渐要向当年华夏太.祖看齐时,又跑出了另一股清流——束王。
束王生于阜鲁之地,长于儒学之境,授予儒家之师,后被接回国继位,便将儒学也随之带进了国内。
据说当年那位王师不太喜爱道家思想,但也碍于大势所趋,不好将沿袭世间千百年的主流思潮扭转。于是他便说动束王在太学之外另立国子监,诏设五经博士,专门传授国子监学生学习儒家经学,如此举动竟也渐让其他学派与道学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也可以说,如今的束国是一个海纳百川的学术开放之地。
不觉间,周季沅已批注完满满几页,书童方才姗姗来迟端了早茶进来。
他听到脚步稍放下笔,转头让书童收拾明日上路的行裳。
“少爷今日也要在家念书吗?”书童问周季沅。
周四少爷点头。
书童撇起了嘴。他心有些痒痒,好久未回窑城了,这次再走又不知何时有空回来,还想再去找幼时邻居家那个小娘子说说话呢。
不告而别,那个娇脾气的小娘子可是要生自己气的。
“少爷,少爷?”他手中不停,用余光偷瞧起又看起书的主子。
周季沅坐定不动:“有什么事就直接说。”
书童呵呵探他:“您想不想吃李记的果脯呀,还有那甜锦阁的凉糕?”
“……咱们这次要不带些去都城怎么样?分些给您的同窗们,让他们也尝尝咱们窑城特产呐。”
……
自家书童心里转悠的那小心思怎么都藏不住,周季沅不由失笑。
“你若是想去街上逛逛,收拾好行李便去吧,放你一天假。”
“真的?多谢少爷!”书童乐呵了,他张开手大喊:“少爷真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少爷了!”
看着书童快乐的样子,周季沅郁结一夜的心也渐渐舒展开来。
其实,别人怎么想,是他们的事。
多想也无益,只要自己心中保留下的记忆是最美好的,就足够了。
……
书童收拾好便飞奔出门,屋内又重回一人坐在窗边桌前的宁静。
清俊的少年郎时而展眉轻思,时而低头作记,晨光在他侧脸映出一片柔和与美好。
这份安宁突然被一阵娇丽的女孩声打破。
“四哥哥,你一回来就关在家里不出门,你这回来干嘛了!”
周婉儿迈着碎步“腾腾腾”跑进来,她直接就冲到书桌前,双手撑着桌沿气呼呼地鼓着双颊,怒瞪对面的少年郎。
“我回来不是看你们的吗。”周季沅抬头回以一笑。
“你明明是回来看书,这哪是看我们了。”
明天四哥哥就要走了!
周婉儿十分委屈,她又绕过桌子半边,拉着周季沅的袖子摇头晃脑:“四哥哥今天陪我去街上逛逛吧,我那些小姐妹的哥哥,还时常陪她们去挑小玩意呢。”
“婉儿想买什么,哥哥们都帮你买。”
又有一道音调稍高的男声从屋门口传来,随着声音步入一位穿着蓝色织锦长袍的年轻男子。
周三少爷正好过来老宅,给祖母请了安便又来找周季沅,刚进门听到了周婉儿在与四弟撒娇。
周叔渝是周员外一母同胞亲弟家的少爷,他按辈排三,比周季沅只大了半岁。自小两人就走的最近,这会他也准备来拉着周季沅出门去。
“你再在家这么闷下去,都快成闷葫芦了。”周三少爷揶揄他。
周季沅听了又哑然失笑。
今天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想让自己去外头逛了?
这一来二去,他看书的兴致的确也消散不小,他随即放下书笔,“好,今天四哥不看书了,陪婉儿买东西去。”
“四哥哥最好了!”周婉儿开心地跳脚。
“欸欸欸,是三哥哥说要跟你买东西,怎么就是四哥哥人好了?”周三少爷瞪着双眼,作势就要打她:“哪家上辈子欠了债,有你这么个缺心眼的小东西啊。”
“打不着,三哥哥你打不着。”周婉儿笑闹着拉着周季沅的衣袖跑出去。
“唉唉,慢点,当心别摔了——”周三少爷喊着忙赶了上去。
他说话虽然不着边际,却也是个好脾性的哥哥哟。
**
天已大亮,窑城县衙衙署外头也站了一人。
清姑娘有些不高兴。
都几时了,她大老远的赶过来,这县府衙门怎么还是关着的呢。
开局不利,不说是不是个好兆头吧,让人感觉上就挺不吉利的。
鼓面上沾了薄薄的一层灰,清姑娘拿起侧边放着的两根木棒就开始敲击。
击鼓声“轰隆隆”“轰隆隆”的,引得街上路人纷纷侧目。
“哟,这是谁击鼓鸣冤来了?”“一大早的这么热闹,有戏看咯!”
某话本先生正好也路过,他心中想着“可能又能悟出个好点子”忙也感兴趣地凑了上去。
待大伙仔细一瞧,还都给愣住了。
哟!怎么还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家?
一同凑过来的话本先生立马来了精神。
他手忙脚乱地从随身携带的包里翻出稿本,又找出一只毫毛拙劣的笔,早早就在脑海里谋划出了一起弱势孤女怨哭县衙的大戏。
衙门外顿时一片噪杂。
衙门“吱呀”一声被里面的人打开,从那里头传来一声呼喝,伴着呼声出来了一位短小身板的衙差。
“何人在此喧哗!”
衙差怒目而视,一扫台阶下众人,极有威势。
众人安静了些,突然有娇丽的女声从他身侧传来。
“差爷,您这鼓放在外头不就是给百姓敲的吗,怎么能叫喧哗呢?”
衙差随着声音扭头看去。
鼓前站着一位长着白嫩嫩脸蛋的漂亮姑娘,穿着崭新的碧衣春裙手举着双棒,那双清亮的眸子忽闪忽闪,又睁得大大的盯着他。
他眼神一晃,有些被问住。
这窑城近年来百姓和乐治安良好,已经许久没有人动过这鼓了,这一动,竟还是个难遇的苦主。
也不知道这姑娘家中是遭受什么祸害,让她孤身一人来这里。
衙差思及至此,看她的眼神也带了一丝怜悯,他轻咳一声:“那你有何冤情啊?”
“我报案,不申冤。”漂亮的苦主姑娘如是说道。
额……原来是自己多想了。
普通人上衙门来都是紧张兮兮的,她面上却看不出一点畏惧。能独自上门报案的女子古往今来都十分少见,而且她这身气度看着也不像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姑娘。
衙差不敢怠慢,带她进了衙门,交代她在这等着他回内找上官通禀。
清姑娘点头,她安静地抬眼看向大堂正上方。
那里高挂着明镜高悬的金字匾额,四个大字印的极有威势。
衙差面上甚是得意。
谁进来不被咱们李大人这一手好字给震惊到,听说连王上都称赞过李大人的字好呢。
“在这别乱动东西啊,那些刀剑可是真的,割了手就不好了啊。”他不放心地交代完,转身入衙内通禀。
**
后堂里正拿着一块大白馒头啃着的杨主簿有些诧异。
这刚开放百姓通行没几天,一大早竟就有城外人来官府报案了?
嗯,看来应是挺急的案子。
李大人不在窑城,县衙内的事务现在都一应交由他与县丞大人在代办。县丞大人今日又正好轮休,这早点都未用完呢……
杨主簿胡乱地又啃了一大口馒头,放下那剩下的半块就往前头去了。
见了台下站着的人,杨主簿更加诧异了。
这小姑娘胆子可真大。
他低头胡乱地整理了下没来得及穿好的官袍,摆正好脸色,连惊堂木都忘了拍。
“台下何人,见了本官怎么不跪?”
台下的小姑娘言笑晏晏地看着他:“大人是不是糊涂了,报案之人,岂有下跪的道理。”
杨主簿暗骂一声该死,他怎么感觉这姑娘看出来他是第一次独自审案了。
不过他也不是那做足官派之礼的人,杨主簿咳了咳,装作一切没发生的样子重新开始。
他这次倒想起来拍了拍惊堂木。
“台下何人,有何要事要报啊?”
他斜着眼无声警告:死丫头片子,要是没什么要紧事还来这地方击鼓,可是要挨板子的,这几大板子一下去,你这小身板可大半条命都没了。
台下的小姑娘轻整袖衣:“民女乃几首村村民,昨日出门挖药材,不小心在后山山中挖出了一堆人的尸骨,特来报案。”
人命案?
杨主簿没料到,他愣了愣,方又问:“你确定是人的尸骨,不是那什么动物的尸骨吗?”
城外的山中野兽那么多,尸骨堆得到处都是,说不定是哪座山头的老虎狼啊跑出来叼食草动物吃了,只留得骨头在那也是常见的。
杨主簿不是很信,这人尸她一小姑娘哪可能哪见过,说不定看了一眼就吓得跑了呢。
她颇有耐心地说道:“人的尸骨和动物的尸骨长得又不像,我眼睛也不瞎,怎么会分不清呢。”
“头骨碎得很,但有些块状一拼就知道是人头的部分,有些骨渣上还有碎肉呢,上面还带着凝干的血丝,肯定不是陈年旧尸。大人现在即可派人去现场查看,就在离咱几首村七八里外的崖下。”
台下的小姑娘声音琅琅,说的却是带着浓烈血腥味的话。
她说罢还贴心地提醒道:“离这儿也不远的,一出城骑马过去两三刻就到了。”
杨主簿:我才是瞎了眼会觉得你胆子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