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姑娘最终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行吧，倒是她多管闲事了。
无论这病情大小严重，她不过是遵循医道，详尽告知病人病因。至于病人那方，不信也罢，反正她说也说了，信与不信是他们自己的事。
她这样想着也寒了面，冷冷道：“那药钱你还真赖不了帐，得给我！”
说完便向他伸手。
这一瞬空气都静默了，二人之间似乎有种看不见的电光火石在闪动。
“阿松。”束嘉突然开口唤道：“行囊收好了吗，还不出来给这位大夫药钱。”
伴着门声吱呀，少年从侧屋走出。他在里头听着便感觉不对劲，这女大夫将此事诉说的如此凶险，还真是想找公子讹钱哦。
不过这个度倒是真没把握好，山村女骗子医术虽好，脑子却有些问题。
世道好好的，平白无故幻想着发什么瘟疫呢。
阿松嗤之以鼻，配合地掏出囊中一粒个头不小的金锭子，伸手径直朝她摊开：“咯，这药钱够了吧。”
诊费勉强，药材算送吧。
清姑娘眉梢微挑，两指从少年掌心捏起金锭子，放入裙侧的夹口内。
阿松见了更是不屑，这见钱眼开的样子，真就是个未开化的乡野俗女，白白长了一张好皮相。
气氛很是紧张，束嘉更无意与她再说，只朝着她拱了拱手：“主人家若是回来，劳烦姑娘告知一声，我二人这就启程了。”
拜拜您嘞，清姑娘连挥手都不想跟他挥。
她烦闷地甩了甩袖，也没等回话，转身就往自家竹屋方向走去。
**
日头已高挂，此时万里无云，阳光毒辣的照在地上，使接下来的路程又显得燥热起来。
路上行人不多，三三两两，能碰上一两辆马车与挑着扁担回村的乡民。
素衣公子离开村子行了没多久，竟又碰到了前两日遇到的商队，他们正顺着官道缓缓而行，车轮马蹄踏起了阵阵尘土。
商队领头的大管事还记得这对气度不凡的主仆，殷勤地与他打了个招呼。
“束公子脚程怎还落咱们后头了，这也是要往窑城去？”
束嘉礼貌地笑了笑,答是。
束乃国姓，华夏朝初期，无姓者依旧众多。新政令要求没姓氏的普通平民直接跟当地分封国所姓，而束国建国已经有两百年，束姓便也逐渐发展成为了国中大姓。
开口这一称呼，束大管事对本家人那是更加热情了些，免不得攀个关系，那都感觉自己身份随之高了好几等。
商队载着马车托的货物行的慢，他们自然不会与商队同行。略过之前，束嘉突然想到什么，问了大管事一句。
“贵商那位生了热病的副管事，可好些了？”
束大管事连连摆手：“哎呦，别提了，也是晦气。”
“那兄弟死了，估计之前身子就患了什么绝症，咳……快死的那几天啊熏的我那车里都是臭的。”
束大管事一边生气吐槽着，气得也咳嗽了一声。
“商队有几个人胆子小没见过死人，都被吓出病了。咯，那里面还躺着一个呢。”
他说着往后头的车辆指了指。
被吓病了？
“它可通过空气传给其他人……”
那女大夫的言论还掷地有声回荡在耳边，束嘉心底逐渐涌出一丝不安。
是巧合吗。
束嘉回眸，朝束大管事指着的那辆车望去：“在下能否去瞧瞧病人？”
“他没力气咧，都讲不出话……”束大管事还未说完，便见那素衣公子已策马往后去了。
他未下马，立在那与赶车人说了一句。本也没什么，但赶车人还是看向大管事，得了他示意后才将车儿停了下来。
束嘉探出半边身子，抬手卷起那副车帘。
有一人昏睡在那，面色发红，通身汗水流淌而下，浸湿了身下的被单。
初夏的风吹过渐发出阵阵恶臭，分不清是闷汗味还是腐臭味。
那平躺之人紧闭着双眼，猛咳了一下开始张口呼吸。
束嘉隐看到他嘴里异常通红的舌苔，比脸色还要鲜艳，似乎被鲜血渗透。
他谨慎地将阿松拉了一把，喝了一声，随马儿齐往后退了几步。
“……公子？”
阿松本下了马，却被自家主子在高处拉得踉跄着后退，差点下盘不稳摔倒在地。
阿松不解地看向他。
束嘉脑海中正闪过之前遗漏的场景。
“哎哟，那家伙生病不注意卫生，一开口说话，熏的满车口臭。”那日午间副管事送饭回来，还这么吐槽了一句。
初期咳嗽，发热，口味异常……眼前看到的情形不由让他谨慎起来，束嘉慢慢思杵着，以免再错漏其他细节。
他的历任先生均不通医术，只在书中有涉猎到那些曾影响到国运的大疾病时，才会单独提出来讲解一二。
虽不细致，但自己后来因查某事，曾翻阅过书库中那些所记录下来的各类病宗，对一些疫病的症状还有些印象。
束嘉稍稍蹙眉。
眼前这些情况，与方才女大夫所判后症相差无几。
此刻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些症状更像极了……
不好！
他倏然抬眼。
这难道是利疾？
不可能。
他又微微摇头，不自觉想否决这猜测。毕竟都这么久了，利疾又为何会重新出现？
“这位公子？”赶车人看束嘉久久不语，提醒了他一声。
后头车队因这里的停顿都走不了，束大管事这方才驱马跑了过来。
“束公子可是有事？”
束嘉回头。
他眉目凝起，面色严肃。
“大管事可能要在此处多待一会。”
束大管事愣了一瞬，打着哈哈：“您在说什么呢，咱还得快些赶路呢，走吧走吧。”
他拉起马缰绳就要走，却见那双清瘦的臂膀横在他面前。
“得委屈下大管事。这趟的人与货，都不能离开。”
见那束姓公子果真要拦，大管事也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了，区区两个人还能阻止了他这么多人去？
束大管事的脸上赫得变了颜色。
“笑话，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这商队这么多人还急着进城交货呢！”
束嘉缓缓收回臂膀，蓦然开口。
“拦住他们。”
大管事突然被一道寒光闪过双眼，回神发觉面前从天而降一把腰刀。
它被一个陌生的灰衣青年稳稳拿着，锋利的刀刃正对准自己的脖颈。
那灰衣青年身形英伟，五官端正硬朗，他不知何时抢了商队里的一匹黑马骑在身上，好一番盛气凌人的姿态。
陌生的面孔不止他一人，不知又从哪串出来一群灰衣壮汉，已将车队周围团团环住。他们身上穿着武夫样制的深灰布袍，臂膀腿部孔武有力，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
这群灰衣人的腰上还都挂着一把二尺来长的腰刀，他们单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无声警告着商队众人。
商队众人个个都慌了神，他们惊慌往车边退挤着叫喊：“你们做什么！！！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商队走的是短途，这段路治安良好的很，连小偷小摸都难有，更没有土匪，早已不配备镖师了。
队里招的这些人估计连大刀都没挥过几次，哪里见得这番仗势。
这……这些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是要打劫吗！
大管事吓得双腿打颤，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
他立刻软下了语气：“束……束公子您…您这是何意啊？咱商队东西不值钱……，不不不，您要便尽管拿去，别伤了咱性命啊——”
……
束嘉未再回他，转头吩咐那举着腰刀的灰衣硬汉。
“太史青。”
“属下在。”
“问清楚他们途径地点，以及接触过哪些人。”
“是。”灰衣硬汉低头应道。
“将这行人看好，一个都不能放走，更别让外人靠近他们两尺之内。”
束嘉顿了顿。
“你们也是。”
**
几首村东头。
清姑娘正站在全村最破的那户草屋门口，面无表情地盯着门上铁锁看。
犹豫了多时，她还是压不住好奇过来了。
这把铁锁造的实在是劣质，锈迹斑斑一踹就松三踹必折也就不提了，破屋子看着就没什么想进去的**，翟老头子这是防哪里的贼呢？
身正影子也正的清姑娘做不出硬闯的事来，那都是粗鲁人干的，像她这样的……
清姑娘偏头，将目光放到了一旁窗户上。
容得下一人身的窗洞口连一根木框木条都没有钉，只糊了一层薄薄的油纸。清姑娘抬手轻轻一戳就破，然后优雅地翻身跳了进去。
这样才叫礼貌访问。
伙房角落，清姑娘抬脚踢开了那堆柴火，露出不平整的黄土地。她蹲下来挽了挽手，摸索了一番后竟将那土地徒手扒拉了开来。
原来这柴火堆底下的地面是一块可移动的陶土隔板。那隔板与凹凸不平的地面颜色十分一致，若不仔细瞧难以发现。
隔板底下空间不大，面上用块破布罩着，因经久未开覆满了从隔板缝隙落下的黑色炭灰。清姑娘边将破布掀开，嘴里一边嘀咕：“这老东西，藏东西还藏的够深的。”
破布下面盖着的，是整整齐齐罗列的一沓沓书籍。让任何一国的文官士子见了，便能发现这堆并非是在市面上流通的书。
市场上见不到的书并不是卖不出去，或因孤本，或因违禁，还有可能压根没写完。
清姑娘伸手翻了翻。
找到了。
是嘴上说着不想管心里却在着急的白莲姑娘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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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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