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程月娇去厕所的时候,许梦唯立刻掀开被子,蹬上鞋子,踢踢踏踏地跑出去,在走廊里随机抓住了一个白大褂,一脸凝重道:“医生,我要治病。”
那白大褂一脸莫名其妙地瞅着她:“你哪个病房的?”
许梦唯完全没留意这件事,她语塞了片刻,道:“我是晕倒被送进来的,我姓许,我叫许梦唯,是镇中的老师。”
白大褂站在原地,使劲回忆半晌,在女人紧张的凝视下,才想起来,长长地“哦”了一声。
他对许梦唯道:“你觉得自己病了,什么病?”
许梦唯反问:“我什么病你不知道吗?”
白大褂:“不好意思,我是新来的实习医生,还在规培期。”
许梦唯头脑一阵发晕,这才看清,对方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狭长内双的眼睛,仔细看去确实很年轻。
她缓缓松开白大褂的袖子,问他:“我的主治医师是谁?”
白大褂:“不好意思啊,这个你得问下你们病房的护士。”
许梦唯怔怔地往回走,白大褂突然叫住她:“诶,你等一下。”
他道:“你还没回答我之前那个问题,你说你病了,什么病?”
许梦唯心情不太美好,随口道:“精神病。”
白大褂眼睛一亮:“是吗?总算碰到一个和我专业对口的病人了。”
他补充:“我主攻精神卫生,镇医院就我一个这专业的。”
许梦唯转过身来,瞥到他的胸牌,上面写了三个字:“赵光明”
还真是精神科的医生。
注意到许梦唯正在盯自己的胸牌看,赵医生弯起眼睛:“这名字不错吧?民间有一种起名玄学,背后逻辑其实用心理学也解释得通。名字更像对人的一种暗示。比如我叫赵光明,谐音找光明,就是说无论身处何种黑暗的境地,都能找寻到光明,这寓意不错吧?哈哈。”
许梦唯道:“很正能量。”
正能量过头了,散发着一股上世纪的泥土气息。
赵医生道:“既然这样,那你挂个我的号吧,如果确诊了精神类疾病,可能需要开处方药。”
许梦唯点点头:“行,那挂一个吧。”
说着她要回病房找自己的包,里面有身份证和社保卡之类的。
刚走了几步,程月娇从走廊那头也走了过来,看许梦唯走进病房四处搜寻的动作,问她:“梦梦啊,你找什么呢?”
许梦唯头也不抬,认真巡视着每一个角落:“我的包。”
程月娇拦住她:“什么包?你哪里带包了?”
许梦唯皱眉:“你说得对,妈,我得回我住的地儿拿包。”
程月娇再次拦住她,跟看傻瓜一样看她:“你身体还虚弱着,需要住院,你回去找包干什么?医生让你出院了吗?”
许梦唯如梦初醒:“哦,对。那你回我那儿帮我拿一趟吧。”
程月娇问她:“你要包干嘛?”
许梦唯:“看病,挂号。”
程月娇似有不好的预感,目光扫过一旁站着的赵医生,继续道:“挂哪个科的号?”
许梦唯答:“精神科。”
程月娇像被踩到尾巴了一样,声音“蹭”地抬高八度:“不行!”
她紧张兮兮道:“梦梦,你这是做什么?你去……你去看那种病做什么!”
程月娇中途压低声音,不安地环顾四周,“梦梦,你不能挂精神科,万一给你确诊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病,你这辈子就完了!”
程月娇:“这个记录会一直跟着你的档案,你参加任何考试,去哪家公司面试,人家主管一调查,就知道你看过这方面的病,你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许梦唯耐心道:“妈,你太夸张了,只是检查一下,怎么会记到我档案里啊?还有,确不确诊还两说呢,也许我只是最近精神压力太大了,有点多梦。”
说着她便固执地套上外套,拎起电车钥匙,准备自己回住处取。
程月娇堵在门口,被气得脸都涨红了:“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妈是为你好,你不能回去。”
许梦唯坚定无比:“我一定要回去,我要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程月娇看她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来气,硬是挡在门口一动不动:“不行!”
许梦唯:“我已经二十六岁了,早已经脱离你的掌控了,你不能让我连这点自主权都没有,我有决定我身体自由的权利。”
程月娇怒气冲冲:“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小时候谁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我的人生都是围绕着你转的,妈能害你吗?!”
许梦唯一听这些话就头疼:“你是把我养大不错,可我又不是你的所有物附属品,你能什么事都管着我吗?”
程月娇:“你只是你自己,但你要记住,我是你妈,我有对你的管教权,我有阻止你犯错误的责任义务!”
程月娇说这话特别像她当小学老师那时候,许梦唯有些晃神,好像记忆里,程月娇一直是疲惫中带点邋遢的家庭妇女模样,只有在许梦唯很小很小的时候,程月娇还没辞职,带许梦唯进出单位,人人都夸这小姑娘长得像她妈,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
带点内双的杏核眼,白,五官秀气,一看就是个小美人。
看许梦唯沉默,程月娇一下子占据气势上风,命令她回去好好躺着,心里实在躁得慌,就听听莫扎特班得瑞。
就在许梦唯即将妥协时,一直静静旁观的赵医生突然出声:“阿姨,我觉得你该尊重你女儿的态度。”
赵医生:“搞不好她真有点这方面的问题,压抑太久的人就是这样子,总觉得自己有病、不正常。”
程月娇一听就火了:“你叫谁阿姨呢?我有那么老吗?”
镇医院的医生,她刚刚瞅见好几个了,就没有下四十岁的,这男的真好意思叫得出来“阿姨”这俩字!
赵医生摊摊手:“我叫您阿姨应该没错啊,我今年二十九,您女儿看着也二十多岁了,我……”
程月娇打断他:“行,不扯这些,你爱怎么叫怎么叫,赵医生是吧,您快忙去吧。我女儿现在需要休息。”
说完,程月娇也不顾赵医生什么反应,“砰”地把病房门关上了。
门外,赵光明静静原地站了会儿,身后护士们推着一个病重的老头冲过来,他身子一侧,顺便给让了路,随后摇头又叹气,然后双手插兜地离开了。
-
病房内,许梦唯倚在竖起来的枕头上,天光将她的脸色衬得有些苍白,她本来就白,这下子眼角的红血丝、眼下的青黑凹陷都显现得彻底,她盯着左手边的玻璃窗反射出来的倒影,觉得她自己未老先衰。
其实二十六岁本身也不算小了,有人说女人一过了二十五会老得厉害,皮肤松垮、法令纹黑眼圈,像是雨后的笋,一股脑地都冒了出来。
不排除有相当一部分女人是生孩子的缘故,本身孕育生命就是极其损耗气血的事,偏偏人们把它无限美化,沉浸在新生儿出现的狂喜中,往往下意识忽略了,躺在床上那个憔悴虚弱的女人。人们往往铭记着孩子的成长,谁也不会天天没趣地提大人的老去。
和许梦唯同龄的许多女生,基本上嫁人的嫁人,生娃的生娃,她出身小县城,小县城女生过了二十五家里都怕剩下了,而在江城这种城市,三十岁前后才是结婚潮。
总归鲜少有人能贯彻一辈子一个人到底的原则,前几年嚷嚷着独立女性,过了某个坎,就会说服自己加入婚嫁大军,选一块自以为合适的盾牌,开启新副本——生娃养娃带娃育娃一条龙。好一个妙蛙种子。
不过——她想这些干什么呢?许梦唯摇摇头,试图给脑子换个主题,程月娇此时拎着一个收听机进来,摁了顶端的按钮,“咔哒”一声,再把磁带装进去,收听机就响起了《安妮的仙境》,是许梦唯小时候都要听吐的一首曲子。
程月娇做胎教给她听,上学时用这首歌给她当闹铃,给她报特长班时逼她练这个曲子……许梦唯觉得程月娇也有点偏执,怎么就跟这一首歌干上了呢?后来大学考英语四六级,她听室友背了无数遍的“abandon”,若有所悟。
程月娇听不懂,只觉得它高雅而已,甚至她也不知道这到底高不高雅,总之身边有人觉得高雅就行。
程月娇一直希望许梦唯做个高雅的女孩,活出高雅人生,反正别跟她程月娇似的,升学、找工作、嫁人,一步错步步错。
许梦唯凝视着程月娇的侧脸,她老得像一张逐渐缩水的纸,几乎看不出那脸上曾经有过年轻的鲜活。
不过想到这,她倒是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女人,她的前半生就像程月娇的对照组,走的完全相反的路。
一个墨守成规得彻底,一个叛逆得彻底。
这个女人叫欧阳梦,通过姓就能知道,她是欧阳的妈妈。
这一下子欧阳又蹦了出来,许梦唯心脏一紧,冷汗贴着头皮流下来。
她至今想不出,欧阳为什么那么真实,明明程月娇在的时候,才是真实世界,才是对的时间线。
可为什么掐欧阳的时候,她自己也会感觉到疼呢?
痛在我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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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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