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做产房,阿妖好不容易唤醒宋婶,听着宋婶断断续续的安排,临时上任成接生婆。
一片慌乱里,外面的和尚还在认真诵经,哼哼嗡嗡听得人头大,阿妖小跑过去打开门缝,“和尚,你在做什么?”
“阿弥陀佛,小僧虽不会救人却会渡人,是以在念《往生咒》。”
往生咒?
阿妖:“……”
阿妖努力平心静气,咬牙切齿提醒道:“和尚,念经是念不出孩子的,我现在需要热水剪刀,你有什么劳烦拿什么,要快!”
房门重重关上,宋婶还在压抑着钻心刺骨的痛楚,满头大汗里指挥着阿妖,“……记得……剪断脐带……要哭……啊……”
血色和夜色,在阿妖眼中都是深色。
而当天际变成浅色时,婴孩啼哭声响彻禅房,门内阿妖慌乱抱起襁褓安抚,门外和尚则露出喜色,忙合掌念起‘阿弥陀佛’。
时值清明,可祭亡人,可得新生。
对于山下镇子的百姓来说,这是场突如其来的天灾,但只有九爻门才知,这场地动实为**。
昨夜,九爻主峰值守弟子突遭袭击,对方黑袍广袖,覆银色穷奇纹印面具,神秘而诡异。
只是轻飘飘挥手,便将众弟子尽数压制,足见其修为深不可测。
若非八方楼主察觉异动,告知正在楼内闭关的君珩,君珩又仓促破关而出,持沧溟剑对战黑袍人,另传符敲响主峰镇山钟,五峰长老也不可能及时开启护山大阵,从而挡住黑袍人的滔天杀招。
九爻山虽险过一劫,但那层层漾开的杀气如海啸般直入地下,余波造成的地动,却差点毁了整个山下镇子。
天光破晓,九爻五峰弟子下山查探情况,并齐心协力救人安置。
五峰长老则出现在了主峰万妖圃外。
八位奉道长老面色苍白,正盘腿坐在紫藤花架下护阵,其为首的白眉长老挥出一道灵力,在众人面前映出经过。
“昨夜镇山钟响时,我等本打算去前山支援,但后山万妖圃也遭陌客强闯,虽只孤身一人,黑袍加身面具遮容,身法鬼魅又异常强大,我等八人合力才堪堪阻拦。”
“临走时,那人抬手毁去阵法,为防众妖逃离万妖圃,我们这把老骨头只能以身入阵,化攻为守。”
映像里的黑袍人定格在挥袖一幕,见到银色穷奇纹印面具时,五峰长老神色皆惊。
“从身形、气息、招式来看,前山后山的黑袍人简直一模一样。”
“两种可能,或为同门双生,或为一人分身。”
“此人到底是为了震慑九爻,还是意在万妖圃……不好,奉道长老,请速速查探圃内异常。”
白眉长老早有预料,撤回浮空的影像道:“黑袍人离开后,我已用神识探查过万妖圃,其他并无异常,唯有……阿妖不见踪影。”
关于这个拥有破阵之力的阿妖进出万妖圃,因着这段时日乌檀的比武邀约,诸位奉道长老们已见怪不怪,更何况,那阿妖并不能从万妖圃内将旁的妖怪带出来,是以大家也都宽了心。
“阿妖!”坤灵峰壶觞长老当即抬眼,面色愈发阴沉。
万妖圃妖物繁多,旁的不好记住,但对自家爱徒摸手投怀的妖女,壶觞长老可谓是过目难忘。
白眉长老点点头,“此妖性格平和,就连妖术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唯有两处可疑,一则照妖镜照不出妖身;二则身具破阵之力,这一点你们也是亲眼见过的。”
明明雨过天晴,但所有人心头都笼罩着阴云。
壶觞长老当即沉声道:“阿妖也好,黑袍人也罢,这件事情我们九爻都要追查到底,否则于人界来说,便是后患无穷。”
未几,九爻所有弟子腰间玉佩轻闪——追查嫌犯阿妖和穷奇纹印面具者,附赠二者画像两张。
八方楼内。
琴声和缓如流水潺潺,随着指法的起伏变动,莹绿色的光罩笼住打坐的君珩,君珩眉宇平和,正配合着掐诀疗伤。
抚琴人腰间玉佩轻闪时,并未引起他的丝毫在意。
而当君珩有所察觉,抬手拂过腰间玉佩后,端正俊朗的面容微怔,像是有些不可置信,“苍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话音刚落,君珩消失不见,徒留空空如也的莹绿光罩。
抚琴人指尖顿住,琴音戛然而止,莹绿光罩也倏然消失,他低头看向腰间玉佩,终是沉默着没有理会,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山下镇子口,垮塌的月桥已经被搭建好,月桥这端正支着锅具。
君珩找到朱砂的时候,她正在给荼白帮忙备膳,镇上百姓房屋垮塌,即便有九爻弟子相助,重新盖瓦起屋也需要时间。
大铁锅里豆腐肉羹翻滚,荼白熟练地挥扇控火,撒上盐巴开始搅拌。
“朱砂。”
“大师兄,你怎么下山了,你昨夜强行出关对阵那黑袍人,如今应该在八方楼内养伤才是。”朱砂一如既往的关切君珩,恨不得绕圈打量。
君珩看着朱砂开门见山道:“这些时日,你可曾见过阿妖姑娘?”
“没有,”朱砂满不在乎的转过身,抱着一摞瓷碗开始排排摆放,好方便荼白打饭,“……大师兄也知道,我先前强闯万妖圃,触犯门规被罚禁闭思过,哪还有空见什么阿妖啊。”
“你、你、你有。”
猝不及防,君珩和朱砂齐齐侧目,看向站在铁锅前握着木勺舀粥的荼白。
荼白没有转头,但声音很是笃定,“朱砂你、你身上有、有阿妖的、味道。”
‘吧嗒’声响起,瓷碗被人捏碎成片,哗啦啦掉在地上。
九爻弟子曾开玩笑,说荼白若是没上九爻,定然会是人间青史留名的大厨。
因为他有个极其灵敏的鼻子。
甚至将他眼睛蒙上,仅凭面前人的味道辨认身份,荼白也从未失手过,便是诸位长老隐身查看弟子们练功,却也逃不过荼白的鼻子。
荼白所说‘味道’足为铁证,而碎瓷的裂开……更像是佐证。
不等朱砂开口,君珩指尖符纸亮起,二人脚下便出现一道圆形的隔绝阵法。
见他抬手施术,灵力催动的明黄色丝线交错在指尖,一圈圈开始变大,朱砂苦涩一笑道:“哈哈哈,大师兄你,为了一个妖女,竟要对我用鉴心明言术。”
鉴心明言术,是九爻探查弟子是否言行一致的术法。
君珩面色沉静如水,指尖并未送向朱砂,反而是对着自己额头虚点,这道鉴心明言术是要用在他自己身上!
“大师兄!”
朱砂惊呼里,眼前光影流转,她已进入君珩的记忆里,两人视界共享。
暗夜荒林斗法声不绝,森然鬼哭声和铮铮剑鸣声交错着,朱砂定睛看去,见大师兄被双目淌血的鬼母重伤倒地,即便他奋力反抗,还是被鬼母残影极尽折磨。
那种性命攸关的窒息太过真实,看得人心急如焚。
危急关头,一树盛开的繁花成了转机,大师兄借桃花灵气起太素剑阵,才得以绝地反击,将血池鬼母镇压封印。
桃花尽消复归枯木,唯有树上青衣在飘荡。
明黄色的丝线灵力变淡消失在指尖,君珩缓缓睁开眼,眼底盛满了坦荡,“如你所见,朱砂,阿妖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朱砂讷讷抬眼,她只知妖女能入大师兄的梦魇,可又怀疑会不会是妖术作祟,却不知还有这等真切的救命之恩。
修道之人需了却尘缘,才能无牵无挂坚定道心,而救命之恩便属尘缘之一。
“大师兄,我……”朱砂欲言又止,面上有些慌乱,想解释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君珩声音温和,不急不躁的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能承诺阿妖姑娘的,便是待蓬莱蜃阁重开,送她回到妖界安身,仅此而已。”
“何况你也知她脚上所穿……是双僧鞋。”
那双僧鞋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沾有佛门气息,若当真是作恶为患之妖,又怎么可能穿得住?
师兄妹四目相对里,终是朱砂放下了浑身戒备,对着君珩缓缓闭上眼,任由他对自己施出鉴心明言术。
高空之上,青衣似断翼之鸟坠落山间深林,如石沉大海般不见踪影。
君珩伸出的指尖轻颤,猛然睁眼闪身离去。
感受到大师兄离开,朱砂强撑的傲气消散,身形不稳的倒向碎瓷,荼白忙上前搀扶。
“不要你假好心,”朱砂将人重重推开,带着酸楚和憋屈道:“荼白,我原本以为你会永远站在我这边,可是我错了……”她从来都明白,大师兄是整个九爻弟子的大师兄,但荼白是自己身后最信任的荼白,可是原来一切都是会变的。
朱砂咬唇抬脚,踩着碎瓷大步离开,朝着街道上需要帮忙的百姓而去。
铁锅前又只剩下荼白一人。
他挥扇将碎瓷送入灶火中,开始默默舀粥,又不断递给在锅边排队的百姓们,腾腾热气如张结界,遮住了他眼底眉梢的黯然。
同门心生裂隙,恰如碎瓷难补。
就在君珩搜寻九爻群山的时候,阿妖正在一方僧院里逗弄婴孩。
新生儿的手小小短短的,哪怕五指齐抓,也只能握住阿妖的尾指,那样鲜活稚嫩的触感,让阿妖再度沉迷在了游戏世界中。
不知不觉,她会心一笑。
宋婶惊胎早产,身子实在虚弱,修养了足足七日才有了精气神,相比之下,阿妖无所不在的困顿萎靡,都让宋婶越发自责——阿妖毕竟是个姑娘家,许是给她接生一遭被吓着了。
遂握着阿妖的手直表歉意。
阿妖:“……”
“等等,宋婶,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妖挣扎着睁开眼缝,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佛门之地见血光,终归是我们有错在先,我这些天都在佛殿里抄经,那和尚说我很有佛缘,非要给我讲经。”
宋婶抬手轻拍她脸,“然后呢?”
阿妖跟个不倒翁似的摇晃着,迷迷糊糊嘀咕道:“然后我一听到他念经,我就特别精神振奋,越发不眠不休的抄经,和尚见我这般虔诚,又坚持不懈给我讲经……嘿嘿嘿……”
多么恶劣的循环,多么悲惨的后果。
“七天!”阿妖抬手比划,右手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声音里都透着憋屈,“宋婶,我整整七天都是这么过来的。”
如果说阿妖是君珩的活闹钟,那么和尚就是阿妖的刺股锥,这还真是苍天饶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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