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你班里那个学生又把血弄到作业本上了。”
陈老师把白花花的纸摊开,上面印着暗红的血迹,斑斑驳驳的,像一张破网。
另外一个老师经过,把作业本从他手里拔出来,看了一眼封面的名字:“江逾白?”
班里让人头疼的学生,特别孤僻,似乎还有自残倾向。李老师摘掉眼镜,头疼地捏着眉心的肉。
隔壁桌上,一班的班主任赵东明在批试卷,一心二用地回想起上个星期,李老师跟前站着个清瘦的男生,眼睛又黑又沉,**的手臂上凹进一道还在流血的伤口。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一下,赵东明提起眼皮,看见自己班里的学生进来了,胸前端着一摞练习册。
“赵老师,作业收齐了。”魏琛把练习册放置在桌子的一角。
“嗯。”赵东明把一叠批好的数学试卷竖起来,在桌面上跺了几下,然后交给魏琛:“把试卷发回去吧。”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张满分卷,姓名栏上用好看的笔迹写着“魏琛”两个字。
“有次生物课,一个男生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到了他,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用钢笔戳穿了那个男生的手心……”
老师们还在议论班里的问题学生,魏琛背对着他们,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办公室。
放学后,学生们从燕川一中的大门里鱼贯而出。
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走进西街的便利店,和收银员交了班。
魏琛脱下宽松的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白色的短袖。正在结账的顾客是个年轻人,魏琛低头结算时,那人忍不住偷瞄了他好几眼。
大约一个小时后,顾客少了许多。魏琛趁着空档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放在耳边等了会。
“喂?”那头出现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妈,从医院回来了吗?”
“回来了,复诊医生说我情况挺好的。”沈晴缓缓地说,但还是没忍住咳嗽了几声。
魏琛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静成了幽深的潭水。
又有顾客来结账,魏琛扫描完商品,说价格的时候无意间瞥了那人一眼——
是个清瘦的、漂亮的男生,穿着燕川一中的校服,额前的碎发很长,遮住了又黑又沉的眼睛。
在看见他的一瞬间,魏琛的呼吸滞了一秒,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江逾白走后,魏琛接着帮下一位顾客结账,扫描枪对着一瓶饮料的时候,他却回想起前一个人买的是一包烟。
兼职结束,魏琛伴着昏暗的夜色回家。
巷子里的路坑坑洼洼,积蓄着脏水。老旧的居民楼下嵌着油腻腻的小饭馆,老板把洗到变形的短袖衫卷到胸前,挺着肥肚皮在街边溜达,看见魏琛就用宽厚的手掌拍他,说:“这么晚才回家?你妈妈已经拎着菜上楼了。”他说出的话带着炒螺蛳的香辣味。
“知道了,刘叔。”魏琛背着书包继续往前走。走到巷尾时,那根坏掉的路灯还是没人修,仿佛一个死掉的人僵直在那里。
魏琛没有急着上楼,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钟,忽然冷冷道:“别再跟着我。”
江逾白的半个身子隐没的漆黑的夜色里,另外一半像熄灭的白蜡烛,最后一点火星在他的眼睛里——他直勾勾地望向魏琛。
“别跟着我。”魏琛背对着他,语气仿佛在命令一只甩不掉的野狗。
魏琛打开家门,看见妈妈正在厨房里切菜。客厅里没开灯,整个房子似乎只有妈妈的肩膀那么宽。
“回来了?”沈晴背对着他,在用菜刀刮鱼鳞,“饭马上就做好了,你先吃点水果。”
茶几上放着一盒洗好的樱桃,新鲜得几乎要满溢出来。魏琛轻轻地叹了口气,卷起袖子走进厨房,帮他妈洗菜。
上桌吃饭时,沈晴把鱼眼睛夹出来,放进魏琛的碗里,说:“你整天看书费眼睛,鱼眼能明目,你多吃点。”
鱼眼中蛋白质和维生素的含量微乎其微,其实并不能明目。然而魏琛什么也没说,把鱼眼睛吃了。
外面有人在敲门,魏琛去开门,看见是房东张姐,她是来收租的。
沈晴放下碗筷,从房间里拿出来一个厚厚的信封,还没递出去,就被张姐抢过来了。她快乐地捏了捏纸钞的厚度,仿佛捏住了这栋属于她的居民楼。
吃完饭,魏琛把樱桃放进冰箱里,对他妈说:“以后别买了,我不爱吃。”
樱桃红彤彤的,是沈晴付给水果店的纸钞的颜色,但现在都褪色成了儿子手里那块擦着桌子的灰抹布。
她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沉默地走进厨房洗碗。良久,魏琛听见妈妈洗洁精似的声音:“你不爱吃我以后就不买了。”间隔着瓷碗碰撞的声音,她又说:“以后买苹果,苹果你爱吃的。”
魏琛把抹布晾在墙上,然后摘下另一块干净的,走到他妈身边帮忙擦碗,脸上也擦出一个微笑:“谢谢妈。”
燕川的夏天长得像一整年,九月的夜晚仿佛一床厚被子,把人闷得透不过气来。
魏琛洗完澡,换上一件干净的黑色T恤,然后拿着洗好的衣服去阳台晾。风往他的后面吹,把他吹得清瘦、修长。楼下躺在藤椅上乘凉的老人往上看,少年白净的手臂和小腿落到已经浑浊的眼珠里,老人追忆起了年轻气盛的自己。
“哐当——”玻璃杯摔碎的地上,魏琛冲到客厅,看见他妈妈倒在地上,发出响亮、弥漫的哮鸣声。
妈妈的哮喘又犯了。因为这病,家里随处备着药,以防万一。魏琛就近从茶几上拿了一瓶气雾剂,凑到他妈鼻子下面。
沈晴又急又深地吸着药剂,约莫过了十分钟,她的症状终于平复下来。魏琛把她扶到沙发上,然后看了一眼窗户,发现没关紧,而外头的夹竹桃开得十分茂盛。
魏琛关上窗户,清理掉地上的玻璃碎片,然后扶着他妈进屋休息。刚刚那瓶气雾剂已经快用完了,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发现里面也没有备药。
“我去楼下药店买。”魏琛换鞋出门,走到楼下的时候碰见几个正在抽烟的男女,其中一个画着粗眼线的女人在他耳边诱惑:“小帅哥,一个人吗?”
魏琛没理她,直接去药店买药,然后折返。再回到楼下时,那几个男女还在原地,而且还多了一个人。
江逾白被一个男的按着肩膀,粗眼线女人在往他嘴里塞烟,烟尾湿漉漉的,是她抽过的那根。
“试一试嘛,你会很喜欢的。”
江逾白的校服被扯得几乎要脱下来,锁骨处的一道伤痕从白色领子里露了出来。猩红色的烟头在魏琛和江逾白之间晃了一下,仿佛是要把什么烧断。
“真的是新玩意儿吗?”江逾白有些好奇地问。
“我骗你干嘛?”女人很热情地笑着,“要不是看你这么认真,我才不会把这好东西介绍给你呢。”
江逾白接过那半根烟,不是大人两根手指夹烟的手势,而是像个小孩子一样,捏着它,放到眼前端详,仿佛在观察一只蝴蝶。
蝴蝶飞进魏琛的眼睛里,却瘦成了一具白森森的骷髅。他几乎要绕过这群人,往楼上走。
江逾白的嘴里伸出一点红色的舌头,想要把那扁扁的烟头含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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