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春过后,天渐渐也热了起来,屋院内的炭盆都撤了下去,待再热些到了三伏天就得放上冰鉴子了。陆沉的病也随着转季好了不少,心肺的病就只有春冬这种天寒地冻的时候才难熬些,现下入夏也不用怕冻着或撞了风。
再来,还有少夫人照顾着,心疼他天天清汤寡水的,就变着花样琢磨些药膳,府里能有的好东西她都念着他,给他备头一份儿,这天底下该是再无二人对他这般好了。
今儿府里进了一些新鲜的瓜果,厨房特地问了你要不要把西瓜切了吃解解暑,你见厨娘把硕大的西瓜劈成两半,忙上前取过勺子朝瓜的正中央刨了一道。
“哎哟,少奶奶您可真会挑,整个瓜最甜的那丁点瓜芯都被您刨走了。”厨娘打趣地说道。
“他不能多吃,这点就够了,剩下的给大伙分了吧。”你拿着盛满西瓜块的小碗就出了厨房。
燕儿本是端着托盘等你把碗放上去,谁知你拿起碗转头就跑了,她愣了愣随即放下盘子,喊着:“少奶奶诶,您慢点!”她最是头疼这位好动的主子,也只有爷能喊得住她,还送了她“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八个字。
厨娘忽地想起了什么,她连忙拉住燕儿让她等一等,自己回身揭开储冰桶的盖子,拿出一个冰盏儿,说道:“这是给少奶奶准备的杏仁茶,这会儿冰得正好,你给她送过去吧。”
“哎!”燕儿应了声端着杏仁茶就快步追上去了。
家仆们只以为那是少夫人惦记着屋里那位,殊不知这碗甜滋滋的瓜芯纯纯是你拿来讨好人用的。之前自己随口应下让陆沉教写字,没想到人还当真了,现在正逮着你练字呢。
他教得认真,当学生的可头疼死了,你被他一笔一画地纠正,一个字写个几十上百回,本来认识的字都快不认识了。
不过,陆沉笑眯眯地收下了你的“贿赂”,那灌了红墨水的钢笔该圈哪还是圈哪。
你推开满是红叉的练习本,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嚷嚷练字太难了,见陆沉用木叉戳了一块西瓜伸过来,就毫不客气地把瓜叼走了。
他收回空叉子又戳了一块递过去,小姑娘依然照单全收,这样一来一回,盏子里一小半的西瓜都落到对方肚子里,但陆沉仿佛乐在其中。
“等你把这一页字练好了,我们去后院的荷花园里逛逛,现在那里的荷花应是开得正好。”
你听到荷花园顿时就来兴趣了,陆沉给你讲着荷花园的盛景,而你则惦记着荷花下藏着的宝。
像是莲藕、莲茎、莲子、莲叶全是可以吃,还有卖得老贵的莲花酥,你只在一些点心铺子的广告单上见过,小巧的一朵粉花光是摆着就很好看了。
“口水快掉下来了,小馋猫。”陆沉似是看穿了你的想法,伸手捏了捏你的鼻尖。
他是表明了心意,举动自然而然地多了几分亲昵,可你却仍下意识地躲着他。现在陆沉的病只需要再养上一段时间,到了秋天应该就能好全了,你也没负了当初要照顾好他的决心。
半年的期限将近,你考虑着是时候要离开了,可是每回见他朝自己笑得那样温柔,你又舍不得跟他讲这事了,也见不得他难过。多好的一位大公子呀,他越是待你千般好,你越是感到万分愧疚,仿佛自己就是个负心人。
这日是一个阴天,没有晒人的太阳烤着,正适合逛园子。先前陆沉说这本就是一座王府,你还没个概念,今儿实实在在地走上一回才知道里面大有乾坤。
他说的荷花园实际上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园林,品字形回廊绕着荷塘围了一圈,园林内亭台楼阁皆有,其中风水布置也极为讲究,这种格局在风水上被称作“藏风聚气”。
现下正是荷花盛放的季节,绿意盎然的田田荷叶把塘面遮得严严实实,粉莲和白莲参差交错地在绿叶中冒头,有些已经完全绽开,有些还羞涩地闭拢一大半,露出最外面的几片欲开欲合。
池中养着的金红鲤鱼偶尔会跃出水面,扑腾出好几朵晶莹的水花,溅起的水珠摔落到带有细绒的荷叶上,如粒粒水晶在碧玉盘上滚一圈又跌回水里。
荷塘中央的凉亭由家仆布置了一番,圆桌上摆好了凉果和消暑降火的铁观音。陆沉独坐于凉亭下,着一袭米白提花罗长衫,大襟和领子参考了金镶玉的样式给圈了金边,盘扣做成了岁寒三友的样式,一把白纸扇轻摇,整个人端得是一派明月清风的姿态。
他在半人高的荷叶中寻找那抹娉婷,见她和丫头们流连于荷塘周围,小姑娘像那些含苞待放的荷一样,偶尔从荷叶的间隙中冒头,撞上他的视线又缩了回去,仿佛是一朵化形没多久的小花精,好奇这凡尘俗世又怕人得紧。
“最近外边有什么动静吗?”陆沉收了折扇,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开茶叶梗子,浅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伫立在旁的周严听言立即答道:“一切如常,我们的人打听到陆二爷准备从北平回来一趟,只不过他是牌桌上随口提了一嘴,并没有定下具体的时间,所以这事并未告知您。”
“这老狐狸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你之后代我多到店面走动走动,但不要向任何人提及我的病况,就说还是老样子,大掌柜们问起也不要作答。”陆沉吩咐道。
“是。”
“去卧房的斗柜里把那块红翡取来,篆刻刀要极细的平刃。”
“是。”
陆沉的那块红翡已经成型了,现在只需要雕琢细节的部分。每当空闲之余,他都会往玉身上篆刻几刀,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一天顶多也只能下十来刀,再多就集中不了精神。
此时,你已经跟丫头们在荷塘里转了好几圈,身上罩着的长衫下摆都沾了水湿哒哒地坠着,全然没有香云纱的轻盈感,裤脚也被你用系带系成了灯笼裤。随着气温日渐升高,你嚷嚷着热,陆沉便让成衣铺的大掌柜加急做的一套清凉的夏装,其余的等之后再做。
你穿不惯他们备的旗袍,一直都是穿自己带的衣裳,陆沉不曾在市面上见过这种款式,倒是戏子们穿的戏服跟你的有几分相似。你也是对此一无所知,只道是娘做的,许是娘本就是戏子出身,所以也按照戏服的样式做。
大掌柜做了半辈子裁缝,一眼瞧出了你的衣裳是以前汉人穿的款式,现在几乎没人这么穿了。自满清入关后汉人只能随满人穿旗装,也只有三尺戏台上还保留着些许汉人的服饰。不过大清都亡了,哪还有什么满汉之分,就连旗装也都是一些不愿走入新时代的大家族太太们还保留着,现在的少爷小姐都追崇更时髦的洋装或者旗袍。
他依你的要求照着旧的衣裳形制做了一套,用的面料都是顶好的。与陆沉的那件一样用同色的花罗做了一条直筒阔裤,内搭茶红杭绸抹胸,上着青豆绿对襟香云纱长衫。
“少奶奶,我的好奶奶,咱歇一会儿好不?就一会儿。”丫头们抱着一把刚从荷塘里折下的莲茎莲藕叫苦不迭。
早晋升为大丫头的燕儿在旁吃吃地笑,也没忘帮姐妹们减轻点负担,你也拿走了一点莲蓬,让丫头们把剩余的都拿去厨房,还免了服侍的工作,让她们自个儿玩去。
丫头们连声道谢,欢快地退下了,燕儿与你拿着几个莲蓬朝凉亭的方向走。
远远的,你就瞧见陆沉正望着红翡出了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你升起了恶作剧的念头,朝燕儿做一个嘘声的手势,掰开手上的莲蓬取下几粒绿油油的莲子,放轻脚步走近了些许。
你眯着眼比了比位置把莲子扔了过去,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准头不行,那颗莲子擦着他头顶上微翘的发梢飞过,在地上滚好几圈不见了。你不信邪,又朝他扔了一颗。
眼见这次能命中目标,却听到刷的一声,陆沉把扇子打开挡住了莲子,反手一挥,那颗莲子像是长了眼似的原路飞了回来,不偏不倚地撞上你的额头。
“嗷!”你夸张地捂住额头,随即气势汹汹地走过去,翘起兰花指要还他几个脑瓜嘣子。
可陆沉也没有坐以待毙,他等你走近了,抬手一把握住你的手腕,往左一拐,你惊讶地哎了两声,身体顺着他的力旋了一圈跌入他的怀中,还被自己的手臂环住限制了动作。
“你怎么耍赖!”你倒着脸嗔怪道。
陆沉挑了挑眉,把你搂得更紧了些,问:“嗯?恶人先告状?刚才是谁调皮想拿莲果砸我。”
“这不是没砸着嘛,不算。”你就仗着他不会真拿你怎么着,脸不红心不跳的嘴硬。
“谁教的歪理?坏事没做成,那也是坏事。”陆沉少有地与你逗上几句嘴。
他低头瞧着这有些恃宠而骄的小娘子,她这身绿映红很衬肤色,平时捂得严实的肩臂很是白皙,看上去似那羊脂玉。颈子上的茶红花结十分惹眼,系带另一头却被外边的衫子遮住了。
陆沉自觉有些心神不定,他立即撇开目光,撒手开怀让你挣脱了出去,继而又拿起折扇摇了些凉风,心中暗道这天热得人发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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